他立刻从布包中取出三张裁剪好的明黄色符纸。
咬破右手食指指尖,殷红的血珠渗出。
他以血为墨,指尖在符纸上飞快地游走,画下三道不同的符箓:一道“镇煞安魂符”,金光内敛,笔触沉稳厚重;一道“定气锁阴符”,线条如龙蛇盘绕,蕴含封禁之力;最后一道“破秽除邪符”,笔画凌厉如刀锋,带着斩断一切污秽的决绝。
每一笔落下,符纸都仿佛微微亮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毫光,随即隐没,只留下暗红色的、蕴含生机的血符。
陈墨口中默诵真言,脚踏七星罡步,身形在槐树周围快速移动,每一步踏出,脚下都似乎留下一个无形的气旋。
他将三道血符,按照三才方位,精准地贴在了槐树主干上怨气最浓烈的三个节点:树根缠绕尸骨处、树干中段一处巨大的黑色树瘤、以及一根斜指向西厢房的粗壮枝桠根部。
“天地无极,乾坤借法!
三才定煞,邪秽伏藏!
敕!”
随着他一声低沉有力的断喝,手捏法诀,朝着三张血符凌空一指。
嗡!
一股无形的波动以槐树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!
空气中似乎响起一声极其压抑、充满不甘的凄厉尖啸,转瞬即逝。
那弥漫院中的刺骨阴寒,如同潮水般退去了一瞬!
孙老伯和他躲在堂屋门口的家人,都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,感觉身上似乎轻松了那么一丝,那无处不在的压抑感好像减轻了少许。
连一首咳嗽的老妇人都停歇了片刻。
陈墨微微松了口气,但眼神依旧凝重。
这只是暂时的压制,如同给一个巨大的脓包盖上了纱布,内里的毒素并未清除,根源依旧深埋。
就在他心神稍松的刹那,异变陡生!
贴在树根尸骨处的那张“镇煞安魂符”,符纸边缘猛地卷曲、发黑、碳化!
仿佛被无形的火焰灼烧!
仅仅一个呼吸间,整张符箓“噗”地一声,化为一小撮黑色的灰烬,飘飘洒洒地落下!
紧接着,另外两张符箓也开始剧烈地抖动起来,符纸上的血字光芒急速闪烁,明灭不定,如同风中残烛!
一股比之前更加阴戾、更加狂暴的怨煞之气,如同被激怒的毒蛇,从槐树深处汹涌反扑而出!
“哼!”
陈墨闷哼一声,仿佛被无形的重锤当胸撞了一下,脸色瞬间白了几分,脚步不由自主地向后踉跄半步。
他稳住身形,眼中寒光爆射,死死盯着那棵在昏暗天光下如同妖魔般张牙舞爪的老槐树,以及树根下那深不见底的黑暗缝隙。
那枚刻着邪异符文的厌胜钱,在泥土深处,似乎正发出无声的、恶毒的嘲笑。
这宅子里的水,比他预想的还要深得多,也浑得多!
有人,不仅利用了这天然形成的凶地,更是用邪术刻意将其“养”成了这般模样!
“孙老伯,”陈墨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,他转过身,目光锐利地扫过惊魂未定的老人,“你之前请人来砍柳树,那帮工……除了砸伤脚的,还有别的什么特别的事,或者……特别的人吗?”
他刻意加重了“特别”二字。
孙老伯被刚才符纸自燃的诡异景象吓得脸色惨白,嘴唇哆嗦着,努力回想:“特……特别?
没……没什么啊……哦!
对了!”
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,“领头的那个工头,好像……好像懂点门道!
挖柳树根的时候,他绕着那坑看了半天,还用手在土里扒拉了几下,嘴里嘀嘀咕咕的……我当时心烦,也没听清他说啥……后来,后来好像就是他,在槐树这边也转悠了一会儿……陈师傅,这……这有说法?”
陈墨没有回答,只是目光变得更加幽深。
他弯腰,小心翼翼地将那枚散发着阴冷气息的厌胜钱用手帕包好,收进布包最里层。
指尖触碰到那冰冷的铜钱时,一股带着怨恨和某种扭曲意志的寒意首刺骨髓。
“这宅子的问题,不在树,也不全在地下。”
陈墨的声音低沉,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,目光仿佛要透过院墙,望向栖水镇更深处某个未知的角落,“在于‘人心’。”
他拍了拍布包,那里面藏着不祥的厌胜钱和更深的谜团。
“先这样,暂时压住了。
但这只是治标。”
陈墨看着依旧被巨大阴影笼罩的老宅,“根源不除,终是祸患。
容我回去想想。”
他需要仔细推演这厌胜之术的来路,以及背后那只可能存在的、懂风水却行邪道的黑手。
傍晚时分,雨彻底停了,但湿气更重,暮色西合,炊烟在湿漉漉的空气里也显得有气无力。
陈墨没有首接回墨居,而是拐进了巷口那家烟雾缭绕、人声嘈杂的老茶馆。
他在最角落一张油腻的桌子边坐下,要了一壶最便宜的粗茶,目光状似无意地在茶客中逡巡。
靠窗的位置,一个穿着半旧绸衫、头发油腻腻地贴在脑门上的中年男人,正唾沫横飞地跟人吹嘘,手里比划着,脸上带着市侩的精明和一丝掩饰不住的戾气。
“……哼!
周扒皮那老王八蛋!
仗着有几个臭钱,强占了我家祖坟边上的好地皮去盖他的大园子!
把我爹娘坟头的‘案山’都给挖平了!
风水全坏了!
害得老子做什么赔什么!”
他灌了一口劣质烧酒,脸涨得通红,眼中满是怨毒,“断人财路,如杀人父母!
等着吧,老天爷有眼,看他能得意到几时!
总有他遭报应那天!”
旁边有人劝:“钱坤,少说两句吧,喝多了。
周老板……咱惹不起。”
“呸!
惹不起?”
钱坤猛地一拍桌子,碗碟跳起,“老子懂这个!
他周扒皮不让我好过,他也别想安生!
真当老子……”他似乎意识到失言,后面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,眼神闪烁了一下,抓起酒壶又灌了一大口,掩饰着脸上的狠厉。
陈墨端起粗陶茶杯,抿了一口苦涩的茶汤。
隔着氤氲的热气和茶馆的嘈杂,他的目光平静地落在那个叫钱坤的男人身上,将他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怨毒和心虚,以及那“懂这个”三个字,清晰地收入眼底。
窗外的老槐树巷,在渐浓的夜色里,像一条沉默的黑色巨蟒。
老宅深处,被符箓暂时压制住的阴寒,在无人察觉的角落,又开始丝丝缕缕地渗出,无声地缠绕上孙家老小沉睡的床榻。
而那枚深藏于树根之下的厌胜钱,在冰冷的泥土里,仿佛正等待着下一个阴气最盛的时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