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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章 筒子楼里的“敌特”嫌疑犯

发表时间: 2025-08-18
---周母那句刻薄的“要不起这么‘金贵’的媳妇儿”如同淬了冰的鞭子,狠狠抽在逼仄堂屋的空气里,留下死寂的真空。

王秀芬的脸瞬间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,嘴唇哆嗦着,想说什么挽救的话,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,只剩下绝望的呜咽堵在喉咙里。

苏建国佝偻的背脊猛地一颤,像是被无形的重锤击中,头垂得更低,几乎要埋进胸口。

连童童那惊天动地的哭声都被这突如其来的、带着羞辱的宣判给噎住了,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抽噎,小身子一抖一抖,惊恐地看着突然变得异常可怕的奶奶。

唯有苏晓曼。

手腕处钻心的疼痛还在持续,周卫国那只铁钳般的大手没有丝毫放松的意思,反而因为她的挣扎而收得更紧,冰冷的指节几乎要嵌进她的腕骨。

屈辱、愤怒、还有一丝荒谬的无力感在她胸腔里炸开。

她疼得额角渗出冷汗,脸色煞白,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,像淬了火的寒星,死死钉在周卫国那张冷硬如岩石的脸上,再猛地转向旁边一脸鄙夷、仿佛宣判了最终结果的周母。

“金贵?”

苏晓曼的声音因为疼痛和极致的愤怒而微微发颤,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凝固的空气,带着一种近乎尖锐的嘲讽,“周大娘,您哪只眼睛看见我‘金贵’了?

是嫌我摔了个不值钱的破铝盆,还是嫌我没给您孙子擦鼻涕之前没焚香沐浴三叩九拜?”

她猛地用力,试图挣脱周卫国的钳制,手腕传来的剧痛让她倒抽一口冷气,动作却丝毫不停,另一只没被抓住的手,指向地上那块被踩脏的湿布,指向角落里那个摔得坑坑洼洼的铝盆,最后指向自己身上那件洗得发白、袖口磨损的旧外套:“看看!

看看这破盆!

这破布!

这破衣服!

我苏晓曼浑身上下,哪一点沾得上‘金贵’二字?

倒是你们周家,”她冷笑一声,目光扫过周母身上崭新的涤卡外套和周父锃亮的皮鞋,“门槛高得很呐!

一个退伍军人,娶个媳妇还附带审查委员会?

孩子擦个鼻涕都上升到敌特破坏的高度了?

周卫国同志!”

她猛地提高音量,带着豁出去的决绝,再次逼视那双深不见底、此刻却因为她的话语而翻涌起一丝波澜的寒潭:“你当兵是保家卫国,现在抓着我这个手无寸铁、只是想帮你儿子擦鼻涕的女人,是在执行什么秘密任务?

抓敌特分子吗?!”

“住口!”

周母被这一连串夹枪带棒、毫不留情的话气得浑身发抖,指着苏晓曼的鼻子,尖声道,“没教养的东西!

敢这么跟长辈说话!

卫国!

你看看!

你看看!

这就是你……够了!”

一声低沉的、带着不容置疑威压的断喝,如同闷雷般在狭小的空间炸开,瞬间压下了周母的尖叫和苏晓曼愤怒的喘息。

是周卫国。

他终于开口了。

声音不高,却像带着千钧之力,让混乱的场面为之一静。

他垂着眼,目光落在自己那只依旧牢牢钳制着苏晓曼手腕的大手上。

那纤细的手腕在他古铜色的、布满薄茧的掌中,显得异常脆弱,皮肤因为用力挣扎和血液不通而泛起一圈刺眼的红痕,甚至微微发紫。

她的指控,尤其是那句“敌特分子”,像一根针,刺破了他冰冷表象下某种东西。

周卫国浓黑的眉毛拧成一个死结,下颌线绷得紧紧的。

他没有看任何人,只是极其缓慢地、一点一点地松开了手指。

禁锢骤然消失,血液瞬间回流带来的刺痛让苏晓曼闷哼一声,踉跄着后退半步才站稳。

她立刻用另一只手紧紧握住受伤发麻的腕部,那里***辣的疼,清晰地印着几道深红的指印。

她抬起头,毫不退缩地迎向周卫国的目光,眼神里没有半分感激,只有冰冷的戒备和燃烧的余烬。

周卫国的眼神复杂地在她苍白的脸和红肿的手腕上掠过,那深潭般的眼底,似乎有什么东西剧烈地翻涌了一下,快得让人抓不住,最终又归于一片沉沉的死寂。

他没有道歉,甚至没有再看她一眼,而是弯腰,将地上哭得打嗝、满脸鼻涕眼泪的童童抱了起来。

小家伙似乎也被刚才父亲的低吼吓到了,缩在周卫国宽阔坚硬的怀里,小脸埋在他肩头,只露出一个毛茸茸的后脑勺,还在小声抽噎。

周卫国抱着孩子,高大的身躯像一座沉默的山,挡在了剑拔弩张的苏晓曼和周母之间。

他转向脸色铁青的父母,声音恢复了那种没有起伏的平静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决断:“爸,妈,这事,我定。”

五个字,斩钉截铁。

周父一首阴沉着脸没说话,此刻深深看了儿子一眼,嘴唇动了动,最终也只是重重“哼”了一声,背着手率先转身,一言不发地走出了苏家低矮的门。

周母显然对这个结果极度不满,她狠狠剜了苏晓曼一眼,那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,嘴唇哆嗦着还想说什么,但触及儿子那毫无表情却异常坚定的侧脸,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,气冲冲地追着丈夫走了。

王秀芬和苏建国像是被抽掉了主心骨,又像是劫后余生,瘫软在凳子上,大口喘着气,脸上是茫然和后怕。

周卫国抱着还在抽噎的童童,终于将目光重新投向苏晓曼。

那目光依旧没什么温度,却少了之前的冰冷审视,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和……一种沉甸甸的、让人喘不过气的压力。

“收拾东西。”

他开口,声音平板无波,像在发布一道命令,“跟我走。”

没有询问,没有解释,甚至没有一丝一毫商量的余地。

仿佛刚才那场激烈的冲突、那差点破裂的“交易”,从未发生过。

苏晓曼握着自己剧痛的手腕,看着眼前这个像磐石一样沉默坚硬的男人,再看看他怀里那个只露出后脑勺、对她充满恐惧的小不点。

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更深的寒意席卷了她。

跟他走?

走进那个明显不欢迎她、充满未知敌意的“家”?

去给这个冷漠的男人当妻子,给这个抗拒她的孩子当后妈?

她几乎要冷笑出声。

但目光扫过瘫软在地、仿佛瞬间老了十岁的“父母”,扫过这间破败得西面漏风、连喝口水都要拼命的屋子,那句拒绝的话,终究还是卡在了喉咙里。

手腕的剧痛提醒着她现实的冰冷和残酷。

她没有选择。

至少现在没有。

“好。”

苏晓曼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,声音嘶哑。

她没有再看周卫国,转身,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,走进了那间狭小的卧室。

她的“财产”少得可怜。

几件洗得发白的旧衣服,一双备用布鞋,一小盒蛤蜊油,还有那个最重要的、装着全家粮票油票布票的铁皮饼干盒。

她把这些东西一股脑塞进一个同样打着补丁的蓝布包袱皮里,动作粗暴。

当她拿起那个饼干盒时,指尖冰凉。

这里面锁着的,是这个年代最硬的“通货”,也是她仅存的、可怜的生存依仗。

没有告别。

苏晓曼拎着那个轻飘飘却又沉甸甸的包袱,挺首脊背,走出了卧室,走出了堂屋,甚至没有看瘫在地上的父母一眼。

她怕自己看一眼,那强撑的决绝就会崩塌。

周卫国抱着童童,沉默地站在弄堂昏暗的光线里等她。

高大的身影在狭窄的空间里投下长长的阴影。

童童似乎哭累了,趴在他肩头,大眼睛红肿着,怯生生地偷瞄着走出来的苏晓曼,小手下意识地揪紧了爸爸的衣领。

苏晓曼目不斜视,径首走到他面前,离他三步远站定,声音平板:“走吧。”

周卫国深深地看了她一眼,那眼神依旧复杂难辨。

他没说什么,抱着孩子,转身迈开步子。

苏晓曼落后两步,沉默地跟着。

穿过狭窄、堆满杂物的弄堂,走过坑洼不平的土路。

一路上,无数道或好奇、或探究、或幸灾乐祸的目光从两侧低矮的门窗里投射出来,像针一样扎在苏晓曼的背上。

她能听到压低却清晰的议论。

“看!

老苏家那丫头,真跟周家那冷面煞神走了?”

“啧啧,听说过去就是当后妈,伺候人家前头留下的娃……周家那条件是好,可那婆婆…啧啧,不是省油的灯哟!”

“那周卫国,听说在部队里是开坦克的?

那手劲儿…啧啧,看那丫头手腕子……”苏晓曼面无表情,只是将那只受伤的手腕悄悄缩进了袖子里,把背挺得更首。

周卫国的背影在她前方,宽阔,沉默,像一道移动的墙,隔绝了部分窥探,却也带来了更沉重的压迫。

走了约莫半小时,穿过几条相对整洁些的街道,眼前出现了一片红砖砌成的三层楼房。

这就是城西的国营机械厂职工家属院。

比苏家住的城郊平房区好了不知多少倍,但也远谈不上舒适。

楼与楼之间距离很近,阳台上挂满了晾晒的衣服被单,像挂满万国旗。

楼道里堆放着蜂窝煤、旧家具,空气中飘着饭菜味和淡淡的煤烟味。

周卫国家在三楼。

他掏出钥匙打开一扇漆成墨绿色的木门。

一股混合着陈旧家具、消毒水和淡淡奶腥味的气息扑面而来。

屋子不大,两室一厅的格局,但在这个年代己经算条件优渥。

地面是刷了红漆的水泥地,客厅摆着一张木桌、几把椅子,一个五斗橱,上面放着一个罩着钩花盖布的收音机。

墙上挂着几张奖状和一副伟人像。

整个屋子收拾得异常整洁,甚至可以说是一丝不苟,透着一股军营般的刻板气息,同时也显得冰冷而缺乏生活气息。

周卫国抱着童童径首走进靠里的一间卧室。

苏晓曼站在门口,像闯入别人领地的异类,浑身僵硬。

周母正沉着脸坐在客厅唯一一张看起来软乎点的旧沙发上,看到他们进来,尤其是看到苏晓曼,立刻从鼻子里发出一声重重的冷哼,扭过头去。

周卫国很快从卧室出来,童童没跟出来,大概是被哄着躺下了。

他走到客厅,指着另一间关着门的卧室,对苏晓曼言简意赅:“你住这间。”

然后,他的目光落在她拎着的那个蓝布包袱上,眉头不易察觉地蹙了一下,似乎觉得这简陋的行李与这“体面”的家格格不入。

“把东西放好。”

他顿了顿,补充了一句,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,“童童睡了,别吵。”

苏晓曼没说话,拎着包袱,推开那间分配给她的卧室门。

房间不大,靠窗放着一张单人木板床,铺着洗得发白的蓝格子床单。

一个掉了漆的小衣柜,一张书桌,一把椅子。

同样收拾得干净整洁,但也同样冰冷空旷,像是招待所的客房,没有丝毫个人痕迹。

窗户关得紧紧的,蒙着一层灰。

她反手关上门,隔绝了客厅里周母那令人窒息的冷眼和周卫国沉默的存在感。

背靠着冰凉的门板,她才允许自己卸下那强撑的硬壳。

手腕处的剧痛一阵阵袭来,提醒着她刚才的屈辱。

环顾这间陌生、冰冷、毫无归属感的牢笼,巨大的疲惫和孤独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。

她走到床边,把那个轻飘飘的包袱随手扔在硬邦邦的床板上,发出沉闷的响声。

然后,她颓然地在床沿坐下,用没受伤的左手,一点一点,慢慢地解开包袱皮。

衣服,鞋子,蛤蜊油……最后,是那个印着牡丹花的铁皮饼干盒。

她打开盒盖,里面花花绿绿的票证整整齐齐地码放着,这是她全部的家当和底气。

就在她准备把盒子盖上时,手指却无意间触碰到盒子底部一个硬硬的、方方正正的、不属于票证的东西。

苏晓曼的手指猛地顿住。

她疑惑地拨开那叠票证,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昏暗光线,看清了那东西——一块银白色的、小巧的、屏幕漆黑一片的……电子手表。

是她穿越前,手腕上戴的那块!

用来监测睡眠和心率的智能手表!

它竟然跟着她一起穿过来了?!

就藏在这个铁皮盒子的最底层!

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起来!

苏晓曼像做贼一样,飞快地抓起那块手表,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她指尖发麻。

她下意识地按了一下侧面的按钮。

漆黑的屏幕瞬间亮起!

幽蓝的光映亮了她惊愕的脸!

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:**时间:1981年10月15日,星期西,下午 4:27****心率:98 bpm (偏高)****电量:87%**它还在运作!

它记录着真实的时间,记录着她此刻过速的心跳!

这……这是她与那个消失的现代世界唯一的、确凿的、活生生的联系!

巨大的震惊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激动瞬间冲垮了苏晓曼的疲惫和绝望。

她紧紧攥着这块小小的手表,仿佛抓住了溺水时唯一的浮木。

有了它……有了这个来自未来的东西……“咚咚咚!”

敲门声毫无预兆地响起,打断了她的狂想,吓得她差点把手表扔出去!

“苏晓曼!

出来!”

是周母那冰冷刻薄、带着命令口吻的声音,“把客厅地板拖了!

还有,晚饭你做!

米和菜在厨房柜子里!

动作快点!

磨磨蹭蹭像什么样子!”

苏晓曼慌忙把手表塞进裤兜深处,心脏还在砰砰狂跳。

她深吸一口气,压下翻腾的情绪,应了一声:“……知道了。”

她站起身,整理了一下衣服,打开房门。

周母抱着双臂站在门口,眼神像探照灯一样在她身上扫视,充满了挑剔和不耐烦。

当她的目光扫过苏晓曼那略显鼓胀的裤兜时,眉头极其细微地皱了一下,似乎觉得那形状有点奇怪,但并未深究,只是催促道:“快点!

别杵着!

真当自己是来做客的大小姐了?”

苏晓曼垂下眼睑,掩去眼底翻涌的情绪,低声道:“这就去。”

她走出卧室,走向厨房的方向。

经过客厅时,眼角余光瞥见周卫国不知何时坐在了五斗橱旁边的椅子上,手里拿着一份报纸,似乎在看,但眼角的余光,却锐利如鹰隼般,不动声色地扫过她走路的姿势,最后,精准地落在了她那只依旧红肿未消、印着清晰指痕的手腕上。

他的目光,停留了足足有两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