深秋的冷雨敲打着殡仪馆的玻璃窗,像无数根细针,扎在陈默的心上。
他坐在长椅上,指尖反复摩挲着父母的黑白照片,照片上的笑容还带着夏日的暖意,可如今再看,只剩下刺骨的寒凉。
三天来,他没合过眼。
殡仪馆的消毒水味混着香烛的气息,在鼻腔里结成冰碴。
负责接待的工作人员第三次过来询问火化时间时,陈默才缓缓抬起头,眼白布满血丝,像是干涸河床里裂开的纹路。
“再等等。”
他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,“小曦还没来看最后一眼。”
话刚说完,走廊尽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。
十五岁的陈曦抱着一个褪色的布偶,跌跌撞撞地扑到灵前,膝盖重重磕在水泥地上。
她盯着玻璃棺里熟悉又陌生的面容,突然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,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。
“爸... 妈...” 少女的指甲深深掐进布偶的绒毛里,那是小时候母亲亲手缝制的兔子玩偶,耳朵早就磨出了毛边。
陈默走过去搂住妹妹颤抖的肩膀,才发现自己的手也在抖,连带着胸腔里那颗麻木的心脏,终于开始一阵阵抽痛。
出殡那天放了晴,阳光却照不进陈默眼底的阴霾。
他捧着父母的骨灰盒走过殡仪馆的长廊,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。
迎面走来的亲戚低声议论着 “可怜意外”,那些声音像蚊子一样嗡嗡作响,却没有一句能真正抵达他冰封的内心。
回到空荡荡的家时,玄关处还摆着母亲新买的防滑垫,冰箱里冻着父亲爱喝的啤酒,阳台上晾晒的衣物还在随风摇晃。
陈默站在客厅中央,突然被巨大的荒谬感淹没 —— 明明昨天还热热闹闹的屋子,怎么一夜之间就成了摆设?
夜里他总被噩梦惊醒,梦里父母的车坠下悬崖时,挡风玻璃上凝着的最后一抹血色,总与现实中死亡证明上的红章重叠。
他开始失眠,在阳台上枯坐到天亮,看着楼下的早点摊升起第一缕炊烟,听着晨练老人的收音机里传来咿咿呀呀的戏曲,世界依旧运转,唯独他被留在了原地。
陈曦变得沉默寡言。
她不再叽叽喳喳地分享学校的趣事,每天抱着布偶坐在窗边,眼神空茫地望着楼下。
有天深夜,陈默起夜时发现妹妹房间的灯还亮着,门缝里漏出断断续续的抽泣声。
他轻轻推开门,看见少女正在日记本上写着什么,泪痕晕染了纸面,把 “爸爸妈妈” 西个字泡得发涨。
“哥,” 陈曦突然抬起头,睫毛上还挂着泪珠,“他们说爸妈是疲劳驾驶... 可上周爸爸才做过体检,医生说他身体好得很。”
陈默的心猛地一沉。
他走到书桌前,拿起妹妹摊开的日记本,最新一页画着奇怪的符号 —— 三个重叠的三角形,像是某种标记。
“这是什么?”
“不知道,” 陈曦摇摇头,“那天我去给爸爸送文件,在他车里看到的,当时没在意...”话音未落,楼下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。
陈默警觉地走到窗边,看到两个穿黑风衣的男人站在单元门口,帽檐压得很低,看不清面容。
他心里咯噔一下,下意识将陈曦护在身后。
敲门声越来越响,夹杂着不耐烦的呼喊:“住户开门!
警察查房!”
陈默从猫眼望去,对方根本没有出示证件。
他悄悄从鞋柜里摸出一把水果刀,对陈曦做了个噤声的手势,正准备从消防通道撤离,突然听到楼下传来刺耳的刹车声。
那两个黑衣人瞬间消失在楼道里,等他冲到窗边时,只看到一辆黑色轿车疾驰而去,尾灯在雨幕中缩成两个红点。
那天晚上,陈默抱着妹妹在警局的长椅上坐了整夜。
做笔录的警察打着哈欠,对他描述的黑衣人嗤之以鼻:“小伙子,亲人刚走心里难过可以理解,但别胡思乱想。”
首到天亮,他才带着陈曦回到家,却发现门锁被人撬了,父母的卧室被翻得一片狼藉。
就在这时,手机屏幕突然亮起,是林薇薇发来的消息:“我们分手吧,我觉得... 你现在需要冷静。”
陈默握着手机站在凌乱的房间里,突然笑出声来。
他想起三个月前,林薇薇趴在他肩头撒娇,说要等他毕业就结婚;想起上周在医院缴费处,她皱着眉说 “这钱还不如省下来给我买口红”;想起刚才在警局,他反复拨打她的电话,听筒里始终只有忙音。
雨又开始下了,淅淅沥沥的,像是永远不会停。
陈默把陈曦送到外婆家,看着老人把妹妹搂进怀里的瞬间,突然觉得自己成了孤家寡人。
他没有回学校,也没有去出租屋,只是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,任凭雨水打湿全身。
滨海公园的防波堤上积着水洼,倒映着破碎的星光。
陈默坐在冰凉的水泥地上,从口袋里摸出半包皱巴巴的烟。
打火机打了三次才燃起火苗,呛人的烟雾钻进肺里,却压不住喉咙里的哽咽。
他想起小时候父亲教他骑自行车,母亲在一旁喊着 “慢点”;想起高考结束那天,全家去海边烧烤,妹妹把烤焦的鸡翅硬塞给他;想起填报志愿时,父母说 “你想去哪就去哪,家里支持你”。
这些画面像走马灯一样在眼前旋转,最后都定格成灵堂上那两张冰冷的照片。
烟蒂烫到手指时,陈默才猛地回神,看着海面上翻涌的黑色浪涛,突然生出一股强烈的冲动。
就在他站起身的瞬间,手机突然震动起来。
是外婆打来的,声音带着哭腔:“小默!
小曦... 小曦不见了!”
陈默的血液瞬间冻结。
他疯了一样往外婆家跑,雨水模糊了视线,好几次差点被绊倒。
外婆家的门虚掩着,桌上的牛奶还冒着热气,陈曦的书包扔在沙发上,日记本摊开在茶几上,最新一页画着那个重叠的三角形,旁边写着:“他们找到这里了”。
接下来的七天,陈默像个游魂。
他报了警,调取了监控,沿着街道挨家挨户询问,却连一点线索都没找到。
林薇薇的电话打不通,去她宿舍找时,室友说她搬去了张昊的公寓。
学生会的公告栏里,张昊的名字赫然出现在保研名单上,照片里的他笑得春风得意。
陈默站在公告栏前,看着那张熟悉的脸,突然觉得很陌生。
他想起上个月评选奖学金时,张昊拿着明显有问题的申请表,拍着他的肩膀说 “兄弟,这次就让让我”;想起林薇薇说 “张主席能帮我找实习”;想起父母出事后,张昊假惺惺地来慰问,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。
夜色渐深,陈默坐在防波堤上,手机屏幕亮着,停留在寻人启事的编辑页面。
海风带着咸腥味扑在脸上,像是在嘲笑他的无能。
他摸出藏在口袋里的刀片,冰冷的金属触感让指尖微微颤抖。
就在这时,海面突然泛起一圈金色的涟漪。
起初只是微弱的光点,像散落的星星,转眼间便化作冲天的光柱,在雨幕中撕开一道裂缝。
陈默下意识闭上眼,感觉有温热的气流钻进眉心,无数古老的字符在脑海里盘旋,最后凝结成一部功法 ——《九转玄元功》。
剧痛袭来时,他蜷缩在地上,感觉骨骼在寸寸重塑。
不知过了多久,当他再次睁开眼,发现雨停了,月光透过云层洒在海面上,泛着粼粼波光。
体内有股微弱的气流在缓缓流动,五感变得异常敏锐,能听到远处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,能闻到三公里外便利店飘来的关东煮香气。
功法开篇的境界在脑海中清晰浮现:炼气境(引气入体,淬炼凡胎)筑基境(凝结道基,寿元倍增)金丹境(丹成大道,神游太虚)元婴境(元婴自出,破碎虚空)...陈默握紧拳头,感受着体内新生的力量,眼底却没有丝毫喜悦。
他把刀片扔进海里,转身往市区走去。
路过 24 小时便利店时,买了份热关东煮,坐在靠窗的位置慢慢吃着。
窗外,两个醉汉正在街头打架,便利店老板习以为常地拨打电话报警。
这个世界依旧喧嚣,而他的世界己经崩塌。
但现在,他有了重建的可能。
第二天清晨,陈默回到出租屋收拾东西。
推开门时,林薇薇正坐在梳妆台前涂口红,张昊光着上身躺在床上玩手机。
看到陈默进来,林薇薇明显愣了一下,随即恢复了镇定。
“你来干什么?”
她的语气带着戒备。
张昊懒洋洋地抬起头:“哦?
想通了?
要跟我求饶?”
陈默没有理会他们,径首走到床边收拾自己的书。
他的动作很慢,将每一本书都抚平褶皱,放进纸箱里。
林薇薇看着他平静的侧脸,突然有些不安:“陈默,我们己经结束了,你别这样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
陈默头也不抬,“我只是来拿我的东西。”
张昊嗤笑一声,从床上跳下来,故意撞翻了陈默的纸箱。
书散落一地,其中一本《百年孤独》的封面被踩出一个脚印。
“小子,别给脸不要脸。”
他揪住陈默的衣领,“信不信我让你在滨海大学待不下去?”
陈默缓缓抬起头,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。
他能看到张昊脖颈上那枚玉佩散发的黑气,能感觉到对方身上传来的恶意。
但他没有动,只是轻轻拨开张昊的手:“把脚拿开。”
张昊被他的眼神看得有些发怵,却依旧嘴硬:“你以为你是谁?”
陈默没再说话,蹲下身慢慢捡书。
林薇薇看着他低垂的眉眼,突然想起大一那年,陈默在图书馆帮她抢回被抢走的座位,也是这样沉默却坚定的样子。
心里莫名一酸,却很快被现实压下去 —— 她想要的生活,陈默给不了。
陈默把最后一本书放进纸箱,抱起箱子往门口走。
经过张昊身边时,脚步顿了顿:“那枚玉佩,最好早点扔了。”
张昊愣了一下,低头看着脖子上的玉佩,那是他托人从古玩市场淘来的,据说能招财。
“关你屁事!”
他对着陈默的背影吼道。
走出公寓楼,陈默深吸了一口气。
阳光正好,洒在身上暖洋洋的。
他抱着纸箱,慢慢往校门口走去。
路过篮球场时,看到几个男生正在围堵一个戴眼镜的男生,其中一个黄毛正是昨天在便利店外打架的醉汉之一。
“小子,昨天不是挺横吗?”
黄毛一脚踹在眼镜男的肚子上,“敢跟我抢地盘,活腻了?”
眼镜男蜷缩在地上,嘴角渗出血丝,却死死护着怀里的背包。
陈默认出他是计算机系的学霸李哲,上次在图书馆帮过自己找资料。
他停下脚步,抱着纸箱站在一旁静静看着。
黄毛见他不动,以为是看热闹的,嚣张地冲他嚷嚷:“看什么看?
滚远点!”
陈默没说话,只是屈指一弹,一缕微弱的气劲飞出,正好打在黄毛的膝盖弯。
黄毛惨叫一声跪倒在地,疼得龇牙咧嘴。
其他几个男生吓了一跳,纷纷看向陈默。
“滚。”
陈默的声音不大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。
那几人对视一眼,扶起黄毛狼狈地跑了。
李哲挣扎着站起来,捂着肚子对陈默道谢:“谢... 谢谢你。”
“他们为什么找你麻烦?”
陈默问道。
李哲犹豫了一下,打开背包,里面是几台旧手机。
“我帮人修手机赚点外快,可能抢了他们的生意。”
他低下头,“我妹妹得了白血病,需要钱...”陈默看着他泛红的眼眶,突然想起了陈曦。
他从口袋里掏出钱包,把里面所有的现金都递过去:“这些你先拿着。”
李哲愣住了,连忙摆手:“不行,我不能要你的钱!”
“拿着。”
陈默把钱塞进他手里,“我叫陈默,计算机系大三。
如果以后遇到麻烦,可以找我。”
说完,他抱着纸箱转身离开。
走了没几步,听到李哲在身后喊:“陈默!
我知道一个地方,可能对你有用!”
陈默回过头,李哲快步跑过来:“我修手机时,遇到过一个奇怪的客户。
他的手机里有很多加密文件,我无意中看到几眼,里面提到过‘血影’什么的,还有... 一个三角形的标记。”
陈默的心脏猛地一跳。
他看着李哲,认真地说:“你能带我去找他吗?”
李哲点点头:“他每周三晚上会去老城区的一家茶馆,不过那个人看起来很不好惹...没关系。”
陈默握紧了手里的纸箱,“我正好有事要问他。”
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,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
陈默抱着纸箱,慢慢走着,脚步比昨天坚定了许多。
他知道,前路必定充满荆棘,但他不再是那个只能在绝望中沉沦的少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