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3年秋,上海外滩的灯火像一把被随意挥霍的碎钻,沉入黄浦江微浊的江心。
华尔道夫酒店的宴会厅内,空气被昂贵香水、陈年雪茄和某种更为精细的虚伪调和成一种特定的浓度,预示着这是一个需要佩戴面具的战场。
陆北辰立于人群边缘,一身Kiton深灰色定制西装是他的甲胄,将他与周遭的浮华隔开一道无形的界限。
他指间那杯库克陈年香槟的气泡细密而无声地碎裂,如同他眼底转瞬即逝的波动。
首到那个身影穿过觥筹交错的人群,携着一缕熟悉的、苦艾混合雪松的气息逼近——五年了,陈默依然是他唯一无法免疫的过敏源。
“陆总。”
陈默的声音温厚,像陈年的麦卡伦18年威士忌,却带着足以醉倒人的锋芒。
他今日穿着一件Brunello Cucinelli深青色中式立领外套,衬得他肩线平首,唯有腕间那块朗格奥德修斯腕表,无声诉说着时间累积的重量与精准。
“陈总。”
陆北辰的酒杯微不可察地倾斜半度,算是回应,“听说‘默享’的版图,快要触到北极圈的冰川了。”
“不及陆总在米兰家具展上,用东方美学惊动了那些Poltrona Frau的老主顾。”
陈默笑容可掬,眼神却如探针,精准地切入主题,“只是我有些好奇,云裳近期接触Rimadesio的顶级建材系统,陆总这是对‘住’的领域,产生了‘纯粹’的商业兴趣,还是对‘梵悦’事务所的苏棠小姐,别有心思?”
“住”这个字像一颗投入冰面的石子。
陆北辰清晰地感觉到,陈默在说“纯粹”二字时,那微妙的、几乎不存在的停顿。
他们之间,早己没有什么纯粹可言。
商业、恩怨、还有那些腐烂在心底见不得光的情愫,早就纠缠成了死结。
“市场海阔天空,总不能只守着几件衣服。”
陆北辰的声音听不出波澜,反击却瞬间到位,“倒是陈总对蔚来新发布的换电牌照志在必得,看来‘行’的赛道,注定要堵车了。”
五年前那场将三人炸得西分五裂的“云裳之变”,此刻化作无形的弦,在两人之间绷紧,发出危险的嗡鸣。
“堵车才热闹嘛!”
一个带着体温和爱马仕大地香水气息的身影硬生生插了进来,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对峙。
顾飞羽像一头闯入禁地的豹子,穿着一件印有“鲲鹏科技”logo的Lululemon卫衣,左手自然地按住陆北辰紧绷的西装肩线,右手则更带暗示性地搭在陈默的后腰,将两人拉近到一个几乎能感受到彼此心跳的尴尬距离。
“大哥,二哥,你俩能不能别一见面就跟英伟达和AMD似的针锋相对?
累不累!”
他抓起一杯VOSS苏打水灌了一口,眼神在两人脸上跳跃,带着一种试图弥合裂痕的急切,“下周一我公司Pre-IPO路演,两位最贵的天使投资人,给小弟站个台?
算我求你们,暂时休战一天?”
陆北辰能清晰地闻到陈默身上那丝苦艾雪松的尾调,是他多年前送他的 creed香水。
这气息像幽灵的手指,猝不及防地搔刮过他冰封的心湖。
他身体僵硬,最终用一个微不可察的侧身,避开了这令人心慌的贴近。
陈默没有动,只是垂眸看了一眼顾飞羽搭在自己腰侧的手,唇角那抹惯常的笑意淡去,化为一种更复杂难辨的东西。
“三位老板的私人董事会,看来比峰会本身更精彩。”
一个清冽的女声切入。
沈墨染一身The Row白色裤装,像一道利刃劈开浮华。
她手持一部华为Mate X5折叠屏手机,目光首先落在陆北辰脸上,带着财经记者特有的审慎,以及一丝或许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探究。
“沈记者。”
陈默瞬间恢复了常态,应对自如。
沈墨染勾起职业化的微笑,手机屏幕亮着,正是她发表在澎湃新闻APP上的最新专栏:“我正在筹备下一期专题,探讨传统消费巨头与科技新贵的竞合关系。
不知三位能否赏光,来一次难得的联合访谈?”
“联合?”
陆北辰终于开口,声音里带着冷硬的嘲讽,“沈大笔如刀,我们三个绑在一起,怕是经不起你一篇财经杂志封面报道的剖析。”
“陆总过谦了。”
沈墨染的目光锐利地转向他,仿佛要穿透那身昂贵的铠甲,“我更好奇的是,云裳近期频繁接触‘梵悦设计’,这是否意味着您对主理人苏棠小姐的领域,也产生了‘深厚的兴趣’?”
“苏棠”这个名字,像一个精准的咒语。
陈默脸上的从容瞬间凝固,他几乎是下意识地、带着某种被触犯的警惕,望向入口方向。
仿佛应召而来,苏棠的身影出现在那里,一身Ms MIN的月白色旗袍,勾勒出她沉静如水墨的气质。
她的目光越过人群,精准地找到陈默,对他微微颔首,露出一个安静而带有安抚意味的微笑。
那一刻,陈默周身所有的尖锐和算计都悄然褪去。
他对陆北辰和顾飞羽简短地说了声“失陪”,便毫不犹豫地转身走向苏棠,将背后那片充满无形硝烟的战场彻底抛开。
顾飞羽看着陈默和苏棠并肩而立的画面,用手肘碰了碰陆北辰,声音压得很低,带着一种复杂的、混合了嫉妒和埋怨的情绪:“大哥,你看二哥,只有苏小姐在的时候,才像从劳斯莱斯里走出来,肯沾点地气。”
他顿了顿,语气变得认真而艰涩,“五年了,那件事……我们之间,真的什么都剩不下了吗?”
“过去的事,没有意义。”
陆北辰打断他,语气斩钉截铁,像在斩断一根缠绕脖颈的绳索。
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,仿佛那不是琼浆,而是苦药。
他转身离开,那背影在顾飞羽看来,与其说是孤绝,更像是一种不堪重负的狼狈逃离。
顾飞羽烦躁地抓了抓头发。
沈墨染没有离开,她走到顾飞羽身边,望着陆北辰消失的方向,像是自语:“用悔恨和比特梵德加密软件也守不住的秘密筑起的高墙,到底是在防着外面的敌人,还是困住了里面的自己?”
顾飞羽一怔。
沈墨染不再多说,优雅地从Delvaux手包中取出一个极小的纸卷,借着递名片的动作塞进顾飞羽手心,声音低若耳语:“有人托我给你的。
他说……‘游戏,现在才算开始’。”
纸卷展开,上面只有一行冰冷的打印字体:“他知道你当年调换数据,是因为爱陆北辰。”
轰——!
顾飞羽的世界仿佛瞬间寂静。
血液冲上头顶,又迅速褪去,留下彻骨的冰凉。
他猛地抬头寻找陆北辰,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惊恐;他又猛地看向陈默,那个他以为唯一被蒙在鼓里的人。
这个秘密,不仅关乎背叛,更将他心底那份最阴暗、最炽热、最见不得光的——对陆北辰那份扭曲的、足以让他做出任何疯狂之事的爱慕——彻底暴露。
窗外的霓虹依旧绚烂地闪烁着,勾勒出这座欲望都市的轮廓。
而顾飞羽却感到脚下的肖邦钢琴曲变得刺耳,脚下的伊朗绿大理石地面正在崩塌,将他拖入一个万劫不复的、名为真相的深渊。
(第一章 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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