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海。
初秋。
暮色像打翻的调色盘,将天空浸染成一片暖昧的紫罗兰与倦怠的橘红。
外滩的万国建筑群在渐浓的夜色里亮起璀璨的光,像一串被随意丢弃的钻石项链,冰冷而炫耀地点缀着这条著名的江岸。
黄浦江上吹来的风,带着湿漉漉的凉意,掠过行色匆匆的路人,也掠过郭弋一丝不苟的妆容。
她坐在上海半岛酒店的露台酒吧里,倚着冰凉的栏杆,目光定格在她面前的手机上,指尖轻敲,在回复着什么人的消息。
五年。
一千八百多个日夜。
足够让一座城市改头换貌,足够让一个女孩褪去全部的青涩与卑微,穿上名为“成功”的铠甲。
郭弋下意识地用指尖划过手中最新款爱马仕Birgin的鳄鱼皮纹路,那粗粝的触感提醒着她如今拥有的一切——一家估值数亿的科技公司,陆家嘴顶层可以俯瞰整个江景的公寓,以及一个不再会轻易为谁跳动、却在此刻失控般震颤的心脏。
她终于要见到她了。
许斯维。
“她在这里工作。”
私家侦探发来的报告上冷冰冰的文字格外扎眼,那是一家上海的知名拉吧。
郭弋又通过另一个渠道得知,许斯维正在寻找合租室友。
在一个本地租房APP上,许斯维发布的信息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轻松:“浦东老旧小区,一室户寻求合租妹子,要求爱干净,事少。
租金可谈。”
“租金可谈。”
这几个字像一根细针,轻轻扎在郭弋的心上。
一切都在说明许斯维现在过得不怎么样。
郭弋还记得五年前那个晚上,她说:“网上聊天也算出轨吗,我又没和她上床!”
“郭弋,我的手机坏了,那个人可以给我买新的。”
后来,郭弋从共同朋友那里听说,许斯维和别的女人在一起了,也换上了当时最新的苹果12。
郭弋沉寂了一段时间,她不再和普通的女大学生一样热衷逛街和购物。
大学毕业后她用所有积蓄在长沙租了一个30平的单间,买了一台电脑,白天不厌其烦地重复上着枯燥的链接,晚上通宵学习电商和跨境知识。
楼下夜市10元一份的炒饭她可以吃两天,接近40度的夏天也只敢开着风扇。
支撑她的,只有一个扭曲而坚定的念头:她要成功,要赚很多很多的钱,多到足以填平当年横亘在她们之间的那道名为“现实”的鸿沟,然后,找到她,把她重新拉回自己的世界。
现在,她成功了。
她从电商起家,一步步开起了公司,她站在了财富和地位的相对高点,而许斯维,似乎还在原地,或者说,滑落到了更让她心口发紧的境地。
几乎没有犹豫,郭弋用一个刚注册的小号联系了许斯维。
头像是一只无辜的布偶猫,名字叫“Gyro”。
她谎称自己是从外地来沪工作的普通白领,预算有限,看了照片觉得房间很温馨。
线上对话简单得近乎苍白。
Gyro:“你好,看到你的合租信息,很感兴趣。”
许斯维:“嗯,房子比较老,只有一张大床,不介意的话可以约时间看房。”
Gyro:“不用看了,我相信你。
我最近就可以搬过来。”
许斯维那边停顿了几分钟,似乎有些意外这份爽快。
许斯维:“……好吧。
那周末你来签租房合同吗?”
Gyro:“好。”
对话结束。
郭弋关掉手机屏幕,屏幕漆黑,映出她此刻面无表情的脸,只有眼底深处,跳跃着一簇幽暗而执拗的火苗。
她知道这很疯狂,像一个演技拙劣的演员,强行闯入一场早己谢幕的戏剧。
她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想干什么?
是报复?
是求证?
还是仅仅为了填补这五年被思念和不甘蛀空的内心?
郭弋的手机屏幕又亮起,是许斯维发来的确认信息:“周六下午三点,地址是……”郭弋抬起手,轻轻拂过眼角。
指尖传来一丝冰凉的湿意。
她愣了一下,才意识到自己哭了。
真是荒谬。
在谈判桌上面对亿万合同都不曾眨一下眼的她,此刻却因为一个近乎自虐的决定,流下了五年来的第一滴眼泪。
她深吸一口气,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,驱散了那点不该有的软弱。
许斯维,我回来了。
不是以你记忆中那个一无所有的郭弋的身份。
而是以一个你永远也猜不透的陌生人,一个即将与你共享同一片屋檐的“室友”的身份。
这场重逢,是我为你,也是为我自己,精心策划的一场盛大而残酷的游戏。
游戏的序幕,己经拉开。
江风更冷了,吹得郭弋的大衣下摆猎猎作响。
她最后看了一眼香槟杯壁的水珠折射出的对岸陆家嘴的霓虹,转身融入身后更加庞大而幽暗的都市森林里。
背影决绝,像一个奔赴战场的战士,尽管她深知,这场战争的敌人,或许从来都只有她自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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