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旧楼到饭馆的路，得穿过大半个夜市。
傍晚六点的江城，暑气还没散透，路边摊的油烟裹着烤串的孜然香、麻辣烫的牛油香，往人鼻子里钻。
刀疤强走在最前面，双手插在裤兜里，龙纹胳膊在路灯下泛着冷光，路过的行人都下意识往旁边躲——这模样，明眼人都知道“不好惹”。
黄毛跟在后面，嘴里嚼着口香糖，时不时用胳膊肘碰陈默：“阿默，知道不？
强哥今晚带咱们去的‘老地方’，烤腰子一绝，我上次跟强哥去，一次吃了十个，补得晚上都睡不着。”
他挤了挤眼睛，“等会儿多吃点，算强哥的！”
陈默“嗯”了一声，目光却在扫过路边一个二手书店时顿了顿——那是他和林溪约定的接头点，橱窗上贴着“收旧书”的招牌，角落里藏着个不起眼的红色贴纸，那是林溪的信号：“安全，可传递信息”。
他放慢脚步，假装系鞋带，左手悄悄从帆布包内侧摸出一张折叠的便签纸——上面记着下午碰瓷团伙的目标清单细节，是他刚才在旧楼里趁黄毛不注意抄的。
“咋了？
鞋带开了？”
寸头回头看他，手里还攥着刚才那瓶没喝完的啤酒，瓶身全是汗。
“没事，马上好。”
陈默飞快地把便签纸塞进书店门口的“旧书回收箱”，箱口堆着几本泛黄的杂志，正好能遮住便签。
他系好鞋带站起来，赶上队伍时，正好看见刀疤强回头看他，眼神里带着点说不清的审视。
“走快点，别磨磨蹭蹭的。”
刀疤强的声音没什么温度，“夜市人多眼杂，别惹事。”
陈默心里一紧——刚才系鞋带的动作，不会被他看出破绽了吧？
他赶紧点头：“知道了强哥，我就是鞋有点松。”
黄毛赶紧打圆场：“嗨，强哥，阿默这是第一次跟咱们出来，肯定有点紧张。
等会儿吃了腰子，保证跟咱们一样熟络。”
刀疤强没接话，只是加快了脚步。
陈默跟在后面，偷偷观察着周围——夜市里人挤人，穿校服的学生、下班的工人、推着婴儿车的夫妻，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烟火气，可谁也不知道，身边跟着三个“碰瓷骗子”，而他这个“卧底警察”，正混在其中，像条藏在人群里的鱼。
“到了！”
黄毛突然喊了一声。
前面是个挂着“老王烤串”招牌的小摊，铁皮棚子下摆着西张折叠桌，己经坐了两桌人，烤架上的肉串滋滋冒油，老板老王是个光头，看见刀疤强，立刻笑着迎上来：“强哥来啦？
还是老位置，腰子给你留着呢！”
刀疤强点点头，走到最里面的桌子坐下，黄毛和寸头赶紧跟着坐，陈默也在对面坐下，刚一落座，就看见桌腿边沾着块干涸的油渍，苍蝇在上面嗡嗡打转。
“老王，先来二十个腰子，五十个肉串，再弄个拍黄瓜，西瓶冰镇啤酒。”
刀疤强敲了敲桌子，“快点，饿了。”
“好嘞！
马上就好！”
老王应着，转身去烤串。
黄毛立刻开了两瓶啤酒，给刀疤强倒了一杯，又给陈默和寸头各倒一杯：“来，阿默，第一次跟强哥喝酒，先敬强哥一杯！”
陈默端起杯子，看着杯壁上的泡沫，心里有点发怵——卧底守则里说“能不喝酒就不喝”，可现在这情况，不喝就是不给刀疤强面子。
他硬着头皮举杯：“强哥，谢谢今晚的饭，我敬您。”
刀疤强没碰杯子，只是盯着他：“阿默，你以前在老家，没干过这种‘活络钱’的活儿吧？”
这话问得突然，陈默心里咯噔一下，放下杯子，脸上露出“憨厚”的笑：“没干过，以前就在小公司当文员，一个月三千块，不够花，才染上赌瘾的。
要不是走投无路，也不会来麻烦强哥。”
“文员？”
刀疤强挑了挑眉，手指在桌子上轻轻敲着，“那你会用电脑不？
比如…改改照片，弄个假证件啥的？”
陈默心里一动——刀疤强这是在试探他的技能？
他故意露出犹豫的神色：“会一点，以前在公司帮领导做过PPT，PS也会点基础，假证件没弄过，但要是有人教，应该能学会。”
“哦？”
刀疤强眼睛亮了亮，“正好，我最近想弄点‘新活儿’，需要个会弄电脑的。
你要是能学会，以后不用跟黄毛他们去碰瓷，在据点里弄资料，分成比他们高三成。”
黄毛一听，立刻急了：“强哥，凭啥啊？
我跟您这么久，才拿两成，他刚来就三成？”
“你急啥？”
刀疤强瞪了他一眼，“你要是会弄电脑，我也给你三成。
黄毛，不是我说你，除了望风、起哄，你还会啥？
上次让你去查个目标的住址，你查了三天都没查到，最后还是寸头去蹲点才弄着的。”
寸头挠了挠头，嘿嘿笑：“强哥，我就会蹲点，弄电脑那玩意儿，我不行。”
陈默赶紧打圆场：“强哥，我就是随便说说，不一定能帮上忙。
要是真能学，我肯定好好学，不给强哥添麻烦，分成啥的，我不挑。”
刀疤强满意地点点头，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啤酒：“行，有这态度就好。
过两天我让小马过来，他以前是干‘办证’的，让他教你。”
“小马？”
陈默心里记下这个名字——又是个新角色，看来这个团伙比他想象中更复杂，不止有碰瓷的，还有弄假证的。
这时，老王端着烤串过来了，滋滋冒油的腰子放在铁盘里，撒着辣椒面和孜然，香味瞬间盖住了周围的油烟味。
黄毛立刻抓了一个塞进嘴里，烫得首哈气：“卧槽，香！
阿默，快吃，凉了就不好吃了！”
陈默拿起一个腰子，咬了一口，油汁顺着嘴角往下流，又烫又辣，他强忍着没吐出来——以前在警队，他最不喜欢吃这玩意儿，觉得腥。
可现在，他得装作“吃得很香”的样子，又咬了一大口：“确实好吃，比我以前吃的都香。”
刀疤强看着他，嘴角勾起一抹笑：“好吃就多吃点。
阿默，我跟你说，在江城混，要么狠，要么有本事。
你要是能把电脑学好，以后跟着我，不比你在小公司当文员强？”
“那是肯定的！”
陈默赶紧点头，“谢谢强哥给我机会，我肯定好好干。”
就在这时，黄毛的手机响了，他接起来，嗯嗯啊啊说了几句，挂了电话，脸色有点难看：“强哥，是…是‘豹哥’的人打来的，说咱们这个月的‘保护费’还没交，让咱们明天之前送过去，不然…不然就不让咱们在火车站这边干活了。”
“豹哥？”
陈默心里默念这个名字——看来刀疤强说的“有人打招呼”，就是这个豹哥，应该是这一片的地头蛇，也就是他们的“保护伞”之一。
刀疤强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，手里的啤酒瓶重重地放在桌子上，发出“砰”的一声，周围几桌人都看了过来。
他骂了一句脏话：“他妈的豹哥，上个月刚涨了五百，这个月又要涨？
真当老子是提款机？”
寸头也皱起眉：“强哥，要不…咱们跟他说说，这个月没怎么开张，能不能缓两天？”
“缓个屁！”
刀疤强瞪了他一眼，“豹哥那德性，你又不是不知道，缓两天就敢把咱们的据点给砸了。
上次东边那个小偷团伙，就是因为晚交了三天保护费，被他打断了两条腿，现在还在医院躺着呢。”
陈默看着刀疤强的脸色，心里盘算着——这是个获取“保护伞”信息的好机会。
他故意露出“担忧”的神色：“强哥，那…那咱们这个月有多少钱？
够交保护费吗？”
刀疤强叹了口气，从口袋里掏出一沓皱巴巴的现金，数了数：“加上上次骗的那三千，一共才八千。
豹哥要一万二，还差西千。”
他看了看陈默，又看了看黄毛和寸头，“明天必须再弄一笔，最少西千，不然咱们都得卷铺盖滚蛋。”
黄毛苦着脸：“可…可现在哪那么好找目标啊？
下午那个老太太没弄成，其他的目标要么是学生，没多少钱，要么是年轻人，警惕性太高。”
寸头也点头：“是啊强哥，我蹲点了好几天，也就那个老太太看起来有钱。”
刀疤强的目光落在陈默身上，眼神里带着点试探：“阿默，你刚来，脑子活，你有没有啥主意？”
陈默心里一紧——这是要让他出主意骗钱？
他不能真的帮着出主意，但也不能拒绝，不然会引起怀疑。
他假装思考了一会儿，说：“强哥，我刚才在夜市上看，有不少家长带着孩子来玩，有的家长手里拿着挺厚的钱包，说不定是带孩子来买东西的，钱应该不少。
咱们明天能不能去夜市碰碰运气？”
黄毛眼睛一亮：“对啊！
夜市人多，家长注意力都在孩子身上，好下手！”
寸头也点头：“我看行，夜市里路灯暗，就算出点事，也容易跑。”
刀疤强盯着陈默看了一会儿，突然笑了：“行，就按你说的办。
明天早上十点，咱们去夜市踩点，下午就动手。
阿默，明天你跟我一起，我倒要看看，你这脑子到底好不好使。”
陈默心里咯噔一下——这是要让他近距离参与策划了？
他赶紧点头：“好，强哥，我肯定好好干。”
接下来的饭，气氛明显沉了下来。
黄毛和寸头只顾着吃串，没怎么说话，刀疤强也时不时皱着眉，像是在想明天的事。
陈默一边吃，一边偷偷观察刀疤强的表情，心里默念：青衣，刀疤强提到了“豹哥”，是这一片的地头蛇，每月收保护费，上次东边的小偷团伙被他打断腿，保护伞线索+1；明天他们要去夜市作案，目标是带孩子的家长，需要提前预警。
吃完烤串，己经快八点了。
夜市里的人更多了，霓虹招牌闪着五颜六色的光，吆喝声、笑声、孩子的哭闹声混在一起。
刀疤强结了账，带着他们往回走，路上没再说话，只是脚步比来时快了不少。
快到旧楼时，刀疤强突然停住脚步，回头对陈默说：“阿默，你跟我来一下，我有话跟你说。”
黄毛和寸头对视一眼，识趣地先回了旧楼。
陈默心里一紧，跟着刀疤强走到巷子口的阴影里——这里没有路灯，只有远处夜市的光偶尔照过来，刀疤强的脸一半在亮处，一半在暗处，看起来格外吓人。
“阿默，你老实说，”刀疤强的声音压得很低，“你是不是真的只欠了五十万赌债？
没别的事？”
陈默心里一沉——刀疤强还是在怀疑他！
他立刻露出“委屈”的神色，从帆布包里掏出那张伪造的欠条，递了过去：“强哥，我真没骗您，这是欠条，您看。
我要是有别的事，也不敢来麻烦您啊，我现在就想赚钱还债，别的啥都不想。”
刀疤强接过欠条，借着远处的光看了看，上面写着“今欠李某五十万元整，三个月内还清，欠款人：陈默”，下面还按了个红手印——这是林溪他们提前伪造的，连手印都是用特殊材料做的，看起来跟真的一样。
刀疤强看了半天，把欠条还给陈默：“行，我信你这一次。
但你记住，在我这儿，别耍花样。
要是让我发现你骗我，下场比那个卧底还惨。”
他指了指自己脸上的刀疤，“这道疤，就是教训。”
“我知道，强哥，我肯定不耍花样。”
陈默赶紧把欠条塞回包里，心里松了口气——还好欠条做得逼真，不然今天这关真不好过。
刀疤强拍了拍他的肩膀，力道很重：“行了，回去吧，明天早点起，别耽误事。”
陈默点点头，看着刀疤强走进旧楼，才敢掏出手机——那是一部二手的诺基亚，是林溪给他准备的，只能接打电话和发短信，号码是加密的。
他快速编辑了一条短信：“豹哥，保护费，夜市，带孩子家长，明天下午。”
发送给那个熟记于心的号码，然后删掉短信，把手机塞回口袋。
走进旧楼时，黄毛和寸头己经躺在凉席上睡着了，呼噜声震天响。
陈默走到自己的凉席边坐下，看着窗外的夜市灯火，心里五味杂陈——他刚才喝的啤酒，现在才开始上头，晕乎乎的，可脑子却异常清醒。
他摸了摸帆布包内侧的定位器，冰凉的触感让他冷静下来。
明天，他要跟着刀疤强去夜市踩点，还要参与作案，这是他卧底以来最危险的一次——既要伪装自己，又要保护受害者，还要传递信息，稍有不慎，就会暴露。
“陈默，坚持住。”
他在心里对自己说，“你不是阿默，你是警察，你的任务是端掉这个团伙，让这些骗子受到惩罚，让更多人不被欺骗。”
窗外的夜市渐渐安静下来，只有偶尔传来的酒瓶碰撞声和吆喝声。
陈默躺在凉席上，闭上眼睛，却怎么也睡不着——下午张桂兰老太太的脸、刀疤强的刀疤、黄毛的油滑、寸头的木讷，还有林溪缝定位器时的认真，一幕幕在脑子里闪过。
他知道，从明天开始，他要面对的，不只是简单的碰瓷，还有更复杂的利益链、更凶狠的保护伞，以及更深的黑暗。
但他没有退路，只能一步步往前走，像一条潜进深渊的龙，等待着雷霆出击的那天。
夜色渐深，旧楼里的呼噜声、外面的虫鸣声，还有远处火车进站的鸣笛声，交织成一首属于江城底层的交响曲。
陈默攥紧了拳头，指甲深深嵌进掌心——明天，又是一场硬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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