徐喻言那杯“宣示主权”的下午茶，像一块巨石砸进本就暗流涌动的池塘，激起的涟漪在公司里回荡了好几天。
明面上，没人再敢当着我的面议论什么，但背后的指点和猜测愈发甚嚣尘上。我依旧是那副怯懦小白花的样子，每天按时上下班，认真做着李主管安排的、不轻不重的文书工作。只是，我不再完全被动。
我开始“不经意”地出现在一些非核心、但能接触到项目流程边缘的场合。比如，借着送文件的机会，在会议室门口多停留几秒；或者，在同事讨论某个不太敏感的项目节点时，递上一杯咖啡，安静地旁听。
我的沉默和低眉顺眼，让他们渐渐放松了警惕，偶尔会当着我的面，抱怨几句工作，或者透露一点无关紧要的信息。
这天，我被安排核对一批旧项目合同的扫描件。都是些早已完结、无关紧要的合作。我一份份仔细地看着，直到翻到一份三年前的市政绿化工程的补充协议附件。
附件内容是关于一批特殊苗木的采购和运输，条款看起来没什么特别。但我的目光，落在了乙方公司的公章和法人代表签名处——
“晟辉商贸有限公司”。
法人代表：张晟。
我的心跳漏了一拍。
张晟。徐喻言偷偷去见面的那个律师。他名下居然还有一家商贸公司？而且，和三年前陆氏中标的市政项目有牵扯？
我立刻警觉起来。市政项目，水最深。我不动声色地将这份附件单独做了标记，记下了关键信息，然后继续若无其事地核对其他文件。
下班后，我回到公寓，立刻联系了那个匿名的号码。
“查一下‘晟辉商贸有限公司’，法人张晟，重点关注它和三年前陆氏集团中标的那个‘滨河公园绿化提升项目’之间的资金往来和具体交易内容。”
“明白。”
挂了电话，我走到窗边，看着楼下璀璨的灯火。张晟……徐喻言……市政项目……这几条线，似乎隐隐要连起来了。
接下来的几天，我更加留意项目部里关于过往项目的闲谈碎片，尤其是那个滨河公园项目。可惜，时间久远，知情者不多，偶尔提及，也只是感叹一句当年做得漂亮，为陆氏赢得了不少口碑。
周五下午，我因为一份文件需要部门总监签字，去了总监办公室。总监不在，他的助理也不在。我正准备离开，目光却被总监办公桌上摊开的一份项目预算草案吸引了。
是陆氏近期正在全力争取的一个大型商业地产项目，竞争对手不少，预算卡得很紧。我飞快地扫了几眼，记下了几个关键数据和成本压缩的难点。
就在这时，总监回来了。看到我站在他桌前，他皱了皱眉：“有事？”
我连忙举起手里的文件，怯生生地说：“总监，这份文件需要您签字。”
总监接过文件，扫了一眼，签上名字递还给我，语气不算好：“以后我不在，文件放我助理桌上。”
“是，总监。”我低着头，接过文件，快步离开。
回到工位，我心跳还有些快。那个商业地产项目的预算……似乎有个不大不小的漏洞，关于前期拆迁补偿的一块隐性成本，好像被低估了。
这或许……是个机会。
晚上，我犹豫再三，还是给陆缜发了条短信，语气带着小心翼翼的担忧：
「姐夫，今天我不小心听到同事讨论那个新的商业地产项目，好像……预算有点问题？我不太懂，就是有点担心……对不起，我不该多嘴的。」
发送。
这一次，陆缜回复得很快，依旧简短：
「哪个项目？具体。」
我把我记住的预算草案编号和那个隐性成本的问题，模糊地提了一下，没有说得太具体，显得像是偶然听到的八卦。
陆缜没有再回复。
但第二天一早，王助理亲自来了项目部，直接进了总监办公室。过了没多久，总监脸色不太好看地送王助理出来，然后立刻召集了几个核心骨干开会，会议室的门关得紧紧的。
项目部的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。
中午的时候，有小道消息流传出来，说商业地产项目的预算确实发现了重大疏漏，幸亏发现得早，不然投标可能要出大问题。大家都在猜测是谁发现的，立了大功。
没有人会想到角落里的我。
下午，李主管把我叫到她的办公室，脸上带着一种复杂难言的表情，语气也比平时和蔼了许多：“徐筱韵啊，你最近工作挺认真的，我都看在眼里。下周一有个项目协调会，你跟着我去做会议记录，学习学习。”
我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：“谢谢李主管！我一定好好学！”
走出主管办公室，我心底冷笑。看来，陆缜虽然没明说，但显然敲打了项目部。我这个“关系户”的地位，似乎又微妙地提升了一点。
而这，正是我想要的。只有接触到更核心的东西，才能找到我想要的。
周末，我收到了匿名号码发来的关于“晟辉商贸”的初步调查结果。果然，这家空壳公司在三年前的滨河公园项目中，通过虚报苗木价格、以次充好等方式，套取了大笔资金。而资金流向，虽然几经周转，但最终指向了几个海外账户，以及……徐喻言的一个远房表亲名下。
虽然还没有直接证据指向徐喻言本人，但这已经足够了。
我把这些资料加密保存好。这是颗定时炸弹，现在还不是引爆的时候。
周一，我跟着李主管去参加那个项目协调会。会议级别不高，但参与部门不少。我坐在角落，认真地做着记录，扮演着一个勤奋好学的新人。
会议中途休息，我去茶水间倒水，正好遇到两个其他部门的女同事在聊天。
“哎，你看到总裁办那边刚传出来的消息没？”
“什么消息？”
“有人说，陆总好像把他那个‘妹妹’安排进项目部了，还挺照顾的。上周预算那事，听说就是她提醒的陆总？”
“真的假的？她不是……那种关系吗？还有这本事？”
“谁知道呢，反正现在总裁办那边对她好奇得很。你说，陆总对她，到底是个什么态度啊？比对陆太太还上心似的……”
“嘘！小声点！这种事别乱说！”
她们看到我进来，立刻噤声，互相使了个眼色，端着杯子匆匆走了。
我面无表情地接完水，回到会议室。
看来，我在公司的“名声”，已经以一种奇异的方式，传到了顶楼。
陆缜的态度……
我回想起他偶尔投来的，那种审视中带着一丝探究，冰冷中又夹杂着些许兴味的眼神。
他把我放在这里，像观察一只落入蛛网的飞蛾。他想看看，我能扑腾出什么花样，能给他带来什么“乐趣”，或者……价值。
他或许以为一切尽在掌控。
但他不知道，我这只飞蛾，翅膀上沾着的，是足以焚毁整个蛛网的磷粉。
会议结束后，我抱着会议记录往回走，在走廊上，迎面遇上了从专属电梯里出来的陆缜和王助理。
他今天穿了一身深蓝色西装，衬得身形愈发挺拔，气场迫人。周围路过的员工纷纷停下脚步，恭敬地问好。
我也停下脚步，低下头，小声喊了句：“姐夫。”
陆缜的脚步没有停，目光却在我脸上停留了一瞬，极快地扫过我手里抱着的文件夹和胸前挂着的工牌。
“嗯。”他应了一声，声音低沉，听不出情绪。
就在他即将与我擦肩而过时，却忽然极轻微地顿了一下，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音量，丢下一句：
“裙子，换一条。”
我猛地一怔，抬起头，只看到他冷硬挺拔的背影消失在走廊转角。
我低头看向自己身上这条米白色的及膝连衣裙，款式保守，并无任何不妥。
他这是什么意思？
是觉得我这身打扮太过寒酸，丢了他陆总“妹妹”的脸？
还是……别的什么？
我站在原地，指尖微微发凉。
陆缜，你果然时时刻刻，都在用你的方式，提醒着我的身份，试探着我的底线。
也好。
我扯了扯嘴角，露出一丝冰冷的笑意。
既然你嫌这条裙子不够好。
那么，下次，我会让你看到，更“合适”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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