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一晚的阳台对话，像一道无形的分水岭。我和陆澈之间那种刻意维持的、掺杂着利用与表演的“夫妻”关系，悄然发生了变化。
他不再小心翼翼地隐藏那份炽热的情感，看向我的眼神坦然而直接，带着年轻人毫不掩饰的爱意与期待。他会在我清晨醒来时，递上一杯温度刚好的蜂蜜水；会在我对着电脑蹙眉时，默默放下一碟切好的水果；会在下雨的傍晚，提前带着伞等在我可能经过的路口。
这些细碎的、无声的关怀，如同涓涓细流，开始缓慢地渗透我因仇恨而变得干涸龟裂的心田。
我依然没有明确回应他的感情。多年的婚姻创伤和这场以报复为目的的开始，让我对“爱情”这两个字充满了本能的警惕和怀疑。但我也不再刻意回避他的靠近，默许了他笨拙却真诚的示好。
生活似乎终于走上了某种正轨。我重新开始打理自己婚前经营的一家小型设计工作室，将精力投入其中，试图用工作填补复仇后的空虚。陆澈正式入职，忙碌于他的代码世界，朝九晚五，偶尔加班，像个最普通的都市青年。
我们像一对合租的室友，又比室友多了几分难以言说的亲昵。晚上，我们会在客厅的沙发上各据一角，他抱着笔记本电脑敲代码，我捧着书或者画着设计草图，空气中流淌着平静而舒缓的氛围。有时抬头，目光不经意相撞，他会立刻露出一个干净又带着点傻气的笑容，而我，则会微微勾一下唇角，然后迅速移开视线，心底却泛起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澜。
关于王素芬和周铭的消息，断断续续还会传来。
王素芬出院后，带着那个体弱多病、身份尴尬的孩子，住进了城郊一处廉价的出租屋。她身体垮了，精神也垮了，据说靠打着零工和微薄的低保艰难维生。周铭支付了法院判决的赔偿后，仿佛人间蒸发，彻底消失在了我们的世界里，也消失在了王素芬的生活中。那对曾经信誓旦旦的“真爱”，最终以如此惨淡和互噬的结局，潦草收场。
我无意再去关注他们的死活，就像拂去衣角的灰尘。过去的噩梦，正在被新的、平静的日常一点点覆盖。
然而，树欲静而风不止。
一个周六的下午，我和陆澈刚从超市采购回来，大包小包地走到公寓楼下，就看到单元门门口，站着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。
是王建国，陆澈的舅舅。他比上次见面时更加苍老憔悴，身上的工作服沾着油污，手里依旧提着一袋看起来廉价的水果，脸上堆满了比哭还难看的、小心翼翼的讨好笑容。
“小澈，琦琦……你们回来啦。”他局促地搓着手，眼神躲闪。
陆澈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，下意识地上前一步，将我挡在身后，语气冷淡：“舅舅，你怎么又来了？我说过，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谈的。”
“不是，小澈，你听我说……”王建国急忙摆手，脸上露出哀求的神色，“这次……这次不是为我姐的事，是她……是她不行了！”
我和陆澈皆是一愣。
“不行了？什么意思？”陆澈皱眉。
王建国重重叹了口气，眼圈有些发红：“是那个孩子……在医院住了快两个月，花了那么多钱，还是不行了，医生说是先天不足，肺部没发育好，引发严重感染，下了病危通知书……恐怕……恐怕就这两天的事了……”
他抹了把脸，声音哽咽：“我姐她……受了刺激，整个人疯疯癫癫的，在医院里又哭又笑，抓着医生不让拔管子……医院那边联系不上周铭，只能找到我……我……我实在没办法了……”
他抬起头，浑浊的眼睛里满是绝望和无助，看着陆澈：“小澈，我知道我姐对不起你们，她罪有应得！可……可那孩子……好歹是条命，也……也算跟你有点血缘关系（指同母异父）……现在眼看就不行了，我姐她也快疯了……舅舅求求你，看在……看在你妈生你一场的份上，能不能……能不能去医院看一眼？哪怕就一眼，让她……让她死心也好啊……”
王建国说着，又要作势下跪。
陆澈一把架住了他，眉头紧锁，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挣扎和厌恶。他显然不想再与王素芬有任何瓜葛，但那个濒危的婴儿和舅舅声泪俱下的哀求，又像无形的绳索，缠绕着他。
我站在陆澈身后，冷静地看着这一切。王素芬母子的惨状，并未在我心中激起太多波澜，种什么因得什么果，怨不得旁人。但我注意到，陆澈紧抿的嘴唇和微微颤抖的手臂，显示他内心并不平静。他终究不是铁石心肠，那份被伤害、被背叛后强行割舍的母子血缘，在生死面前，似乎又变得微妙起来。
王建国还在苦苦哀求：“小澈……就当舅舅求你了……给她……也给你自己一个……了断吧……”
了断。
这个词，触动了我。
是啊，彻底的、毫无瓜葛的了断。也许，亲眼见证那个由背叛和谎言孕育的生命的消逝，亲眼看到王素芬彻底的绝望，才能将过去最后一丝阴影，彻底斩断。
我轻轻拉了拉陆澈的衣袖。
他回过头，看向我，眼神复杂，带着询问。
我迎着他的目光，平静地开口，声音不大，却清晰地传入他和王建国的耳中：
“去吧。”
陆澈瞳孔微缩，似乎有些意外。
我继续说道：“我陪你一起去。”
有些结局，需要亲眼见证，才能彻底放下。
陆澈深深地看了我一眼，读懂了我眼中的决绝。他沉默了片刻，最终，对满脸期盼的王建国，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。
“在哪个医院？带路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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