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雪山镇常年云雾缭绕,山脚下的水冲坝村近来传着一个消息:有两个外乡人住进了朱老倌家。
村民们私下议论纷纷,说那朱老倌年轻时当过“棒客”,虽己年过花甲,却是这一带最有故事的人。
朱老倌本名朱林武,年轻时是威震滇黔边界的大土匪头子,如今却是个勤劳善经营的老人。
儿女都己安家分居,老两口日子过得宽裕,平日种点药材,养几箱蜜蜂,几乎让人忘了他曾经的身份。
那天黄昏,朱林武亲自到水冲坝来接我们,夕阳正把大雪山顶染成金色。
他穿着普通的蓝布衫,脚蹬一双胶鞋,花白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,唯有那双眼睛依旧锐利,偶尔闪过的光芒,显示出他并非普通的山村老人。
“因为当初当过‘棒客’,所以进过监狱。”
朱老倌坦诚地告诉我们,语气平静得好似在说别人的故事。
他说话时手里编着竹篾,动作娴熟而从容。
夜晚,朱老倌家的火塘边,柴火噼里啪啦作响。
几杯苞谷酒下肚,他打开了话匣子。
“我十六岁就上了山,那年头,不上山就得饿死。”
朱老倌望着跳动的火焰,眼神有些迷离。
民国三十三年,他和威信的殷录才(绰号“殷骡子”)一起抢劫了镇舟场。
那是他第一次参与大规模行动,至今历历在目。
“殷骡子被刘复初吸收加入GCD后,依旧不改打劫平民的恶习。”
朱老倌摇摇头,“我不一样,我专抢大户,不扰穷苦人。”
然而那次行动让很多平民遭殃,朱老倌一首对此心怀愧疚。
后来在国军79军和新二军的联合围剿中,殷骡子埋枪逃跑,最终还是被捕杀了。
79军进军兰厂后一无所获,朱林武当时骂道:“殷骡子这狗日的既不江湖,也没大用,该死”。
朱老倌说起这些往事时,语气复杂。
他曾远道出击,夜袭田耀堂并取得成功。
胜利让他冲昏了头脑,他想搞几次大行动来显显威风。
最惊险的莫过于大湾子之战。
朱老倌描述那场战斗时,手中的竹篾不自觉地停了下来。
那天,他们在大湾子劫道“宰线子”,不料被云南一千多团丁包围。
对方用一个招安匪首做总指挥,妄图全歼朱林武部。
“形势十分危急。”
朱老倌深吸一口气,“但我沉着冷静,趁对方指挥员和司号员暴露时,两枪将他们击毙。”
对方阵脚大乱,他的得力手下江申屏迅速率众突围,才得以安全脱险。
但这场胜利代价惨重——他的亲弟弟朱一昭(三老耖)在战斗中重伤身亡。
“那是我这辈子最痛苦的时刻。”
朱老倌声音低沉,“从那以后,部下士气低落,人心散了。”
弟弟的死成了朱林武土匪生涯的转折点。
部属杨文举(即“杨猴子”)率先叛变,暗杀朱林武未遂,引发了内部内讧。
“杨猴子跟了我五年,我待他不薄。”
朱老倌苦笑着说,“可乱世之中,义气抵不过活命。”
接着,他手下的黄赞扬、张启先也背叛了他。
朱老倌授意江申屏杀掉二人后,江申屏也有了危机感,悄悄离他而去。
从此,朱林武手下人人自危,队伍在解放前夕彻底垮掉。
“那时候我才明白,土匪就是土匪,成不了大事。”
朱老倌往火塘里添了根柴,“当年红军路过威信,找过我合作,我没答应。
现在想想,要是走了那条路,或许就不一样了。”
他指的是1935年红军长征过威信时,曾试图收编当地土匪武装的事。
当时朱林武担心受约束,拒绝了红军的提议。
解放后的“清匪反霸”运动中,朱林武没有像其他匪首那样顽抗到底,而是选择了躲藏。
他藏在槐树沟一个岩洞内,靠以前藏的粮食和鸦片度日。
据解放初在高县公安系统工作过的杨绍镶说,公安人员每晚都藏在南厂周围树林中围捕,始终不见他的踪影。
后来传言他在岩洞内吃鸦片自杀。
但实际上,朱老倌并没有死。
他向我们讲述了真实经历:在岩洞里躲了两个月后,他趁着大雪封山,悄悄下山自首了。
因为罪行相对较轻,又主动投降,他被判了十年劳改。
在监狱里,他学会了认字和手艺,1959年刑满释放后,回到大雪山脚下成了普通农民。
“政府待我不薄。”
朱老倌感慨道,“给了我重新做人的机会。”
第二天清晨,我们告别朱老倌时,大雪山被晨雾笼罩。
朱老倌送我们到村口,突然指着远处一条隐隐约约的小路说:“那就是当年我们下山的路线。”
他沉默片刻,又补充道:“年轻人,记住一句话:乱世出绿林,盛世养良民。
生在好时代,是你们的福气。”
我们沿着山路往下走,回头望去,朱老倌还站在村口那棵老槐树下,身影渐渐消失在雪山背景中。
这个曾经叱咤风云的匪首,最终在新时代里找到了归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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