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怨毒的嘶吼仿佛跗骨之蛆,顺着即将愈合的深渊裂缝钻入耳膜,带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。
“他注定要被镜界吞尽三魂七魄!
当年逃得了一次,逃不了第二次——那盏灯,早该灭了!”
话音戛然而止,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喉咙。
那团凝结着红烛婆婆最后执念的血雾,在空中停滞了一瞬,随即“啵”地一声,彻底碎裂,化作亿万点血色尘埃,消散于无边血河之上。
什么灯?
慕初心头剧震,这个字眼像一根烧红的钢针,狠狠刺入他混沌的识海。
眼前的一切骤然扭曲、剥离。
血河、碎镜、残魂……所有可怖的景象尽数褪去,化作一片无边无际的幽暗。
他看见了。
一条望不见尽头的幽暗长河,河水漆黑如墨,静静流淌。
河岸边,站着一个很小很小的身影,看起来不过六七岁的模样,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衣服,小小的手里,却郑重地提着一盏光芒黯淡、仿佛随时都会熄灭的纸灯笼。
那微弱的烛火,是这片死寂天地里唯一的光源。
小小的他抬起头,望向不远处一道矗立于高阶之上的伟岸身影。
那人笼罩在宽大的黑袍之中,面容隐于阴影,唯有周身散发出的、如同万载寒冰般的气息,昭示着他至高无上的存在。
周遭是数不尽的、跪伏在地瑟瑟发抖的魂灵,唯有那个提灯的小孩,仰着脸,清澈的眼眸里没有半分畏惧,只有纯粹的信赖。
他朝那个黑袍男子伸出了另一只手,声音稚嫩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。
“一起?”
画面到此,支离破碎。
“呃……”慕初猛地向后踉跄一步,剧烈的眩晕感如潮水般涌来,让他不得不伸手扶住额头。
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,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,仿佛要挣脱束缚破体而出。
一只手及时地扶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肩膀。
力道很轻,轻得像一片羽毛,却又异常坚定,稳稳地止住了他下坠的趋势。
慕初喘息着抬起头,正对上一双深不见底的眼。
金丝眼镜的镜片,不知何时沾上了一点飞溅的血色尘埃,却丝毫无法遮掩那双眼眸深处的震动。
祁渊的脸上,竟有一瞬间罕见的失神,仿佛透过慕初此刻苍白的脸,看到了什么跨越时空、不可思议的旧景。
那份恒久的清冷镇定,第一次出现了裂痕。
“你……看见什么了?”
祁渊的声音很低,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、几乎可以称之为紧张的急切。
慕初张了张嘴,喉咙干涩得发痛。
他想说“没什么”,想摇头否认,然而脱口而出的,却是完全不受控制的、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呓语:“灯……我的灯快灭了。”
话音落下的瞬间,周遭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。
祁渊扶着他肩膀的手指,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一瞬。
他死死地盯着慕初,呼吸都为之停滞。
那双眼中翻涌的情绪太过复杂,有失而复得的狂喜,有深入骨髓的痛楚,还有一丝……近乎疯魔的偏执。
片刻后,他缓缓抬起另一只手。
修长的指尖上,一缕幽蓝色的冥火悄然亮起,像一颗坠入凡间的冷星。
他用这枚“冷星”,轻轻地点在了慕初的眉心。
触感冰凉,却并不刺骨,反而像一泓清泉,瞬间抚平了慕初识海中的惊涛骇浪。
也就在这幽蓝光芒亮起的刹那,西周血河边缘那些蠢蠢欲动的残魂,仿佛见到了世间最可怖的存在,齐刷刷地矮下身去,以一种五体投地的姿态,朝着二人的方向跪伏下来。
那是一种源自魂魄本源的、绝对的臣服,仿佛在朝拜它们唯一的主宰。
君临天下的威压,一闪即逝。
祁渊凝视着慕初茫然的眼睛,声音轻柔得不可思议,却又带着一种不容任何神佛置喙的执拗。
“不灭。”
他一字一顿,像在立下一个永世不悔的誓言。
“我一首在替你点着。”
“喵——”一声极尽嘲讽的猫叫在旁边响起。
阿九不知何时又蹲回了慕初的肩头,用那双碧绿的竖瞳冷冷地瞥了祁渊一眼,尖细的声音首接在慕初脑海中炸开:“疯了,真是疯了。
为了一个自己走丢的小鬼,不惜违逆黄泉律令,拿自己的神魂去温养灯芯……冥主做到你这份上,真是千古奇闻。”
它的话信息量巨大,慕初却来不及细想,因为脚下的世界,开始了真正的崩解。
轰隆隆——脚下的血河开始剧烈翻涌,悬浮在空中的碎镜如雨点般加速坠落,整片空间都在剧烈震颤,一道道巨大的裂缝凭空出现,吞噬着周遭的一切。
镜界的第一层,“黄泉底”,即将彻底闭合坍塌。
“想活着出去,就跟紧我。”
祁渊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清冷,不容置疑地牵起了慕初的手。
掌心相触的瞬间,慕初本能地想要抽回。
那人的手很凉,像一块上好的冷玉,却带着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强势。
然而他刚一动,就敏锐地察觉到,随着他与祁渊之间距离的拉开,那些原本跪伏在地的残魂竟又开始蠢蠢欲动,空洞的眼窝齐齐转向他,喉咙里发出嗬嗬的贪婪声响,逼近的速度陡然增快。
而当祁渊将他的手重新握紧时,那股几乎要将他撕碎的恶意又如潮水般退去。
慕初的身体僵住了。
他迟疑了片刻,终究没有再挣脱。
祁渊拉着他,踩着那些不断坠落又不断重组的碎镜,如履平地。
他们身后,是翻涌的血浪和无数魂灵不甘的哀嚎,身前,则是一道散发着惨白光晕的、正在缓缓缩小的门扉。
那便是通往下一界的通道。
就在即将踏入门扉的前一刻,慕初忽然停下脚步,猛地拽住了祁渊。
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祁渊纯白的西装袖口上,那里,因方才结印而残留的一抹幽蓝色繁复冥纹,正缓缓消散。
那印记的形状,古老、诡异,却又透着一种无可言说的熟悉感。
“你到底是谁?”
他终于问出了这个盘桓在心底最深处的问题。
祁渊的脚步微微一顿,没有回头。
惨白的光门映照着他冷峻的侧脸轮廓,一半光明,一半阴影。
半晌,他发出一声极轻的笑,那笑声里带着一丝苍凉的自嘲。
“你说呢?
若没有你这盏灯,我于这无间黄泉,早成枯骨千年。”
风从门缝里倒灌进来,吹起他的发梢,也吹散了他最后一句几不可闻的低语。
“你是我的劫,也是……我唯一的光。”
话音未落,他们身后的门扉在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中轰然关闭。
世界瞬间被无尽的黑暗与死寂吞噬。
慕初怔立在原地,祁渊那句话反复在耳边回响,心跳如擂鼓,一声重过一声。
胸口心脏深处,那块沉寂了不知多少岁月的烙印,正被那句话彻底点燃,烫得几乎要灼穿血肉,破体而出。
失重感再度袭来,周遭的黑暗开始像融化的颜料般扭曲、旋转,重构成一个全新的、未知的轮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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