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呜——”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,撕裂了芦苇荡清晨的死寂。
一辆半旧的“北京212”吉普车,像一头绿色的铁皮野兽,咆哮着冲过路口的泥浆。
车轮空转,甩起大片的黑泥,狠狠地糊在路边的电线杆上。
“嘎吱——!”
吉普车一个粗暴的甩尾,停在了老瘸子的三轮车旁边。
车门“砰”地一声被踹开。
一个穿着棕色皮夹克的男人跳了下来。
他三十多岁,中等身材,头发因为没打理而显得有些乱,胡茬拉碴。
他刚一落地,就从兜里掏出一包“红梅”烟,抖出一根叼在嘴上。
雨水立刻打湿了烟卷。
“操。”
他低骂一声,侧过身,用手拢着火柴,“擦”地一声点燃。
深吸一口,浓烈的烟雾混着雨水被他吸进肺里,又从鼻孔里喷出两道白气。
他就是赵卫东,雾河市刑警队副队长。
“赵队!”
一个穿着雨衣的年轻警察小跑过来,脚下一滑,差点摔倒在泥水里。
“妈的,稳重点儿!”
赵卫东瞪了他一眼,声音沙哑,“人呢?
报案的呢?”
“在,在那边车里……”年轻警察“小王”指了指后面跟来的一辆警车,“老,老瘸子,吓傻了,话都说不利索。”
“废物。”
赵卫东又啐了一口,把烟叼在嘴角,“现场呢?”
“在,在芦苇荡深处……赵队,您看……”小王指了指前面。
所谓的“现场”,己经彻底成了一锅粥。
警戒线拉得七零八落,歪歪扭扭地绑在几根稀疏的芦苇杆上,更像是小孩闹着玩扯的线。
线内,十几个派出所的联防队员和先到的小警察,正“嗡嗡”地聚在一起,像一群苍蝇。
他们的胶鞋在现场踩来踩去,唯一的“通路”己经被彻底破坏,变成了和周围一样的烂泥塘。
几个胆子大的,正探着脖子往中心看,嘴里还不停地交流着什么。
“都他妈看够了没有!”
赵卫东一声怒吼,声如洪钟。
现场瞬间安静了。
那十几个警察和联防队员,像被掐住脖子的鸡,猛地回头,看到叼着烟的赵卫东,脸色“刷”地一下就白了。
“赵……赵队……谁他妈让你们都进来的?
开会呢?”
赵卫东三两步冲过去,一把揪住一个联防队员的衣领,“你!
你踩到什么了?
你他妈知道你踩到什么了吗!”
“我,我没……滚出去!
都给老子滚出去!”
赵卫东一脚踹在那个联防队员的屁股上,“站到线外面去!
谁再敢跨进来一步,老子把他鞋给脱了!”
一群人连滚带爬地退出了那条“象征性”的警戒线,在外面站成一排,低着头,不敢出声。
雨更大了,打在他们的雨衣上“噼啪”作响。
“小王!”
赵卫东吼道。
“到!”
“把线重新拉!
往外扩五十米!
拉到那边的土坡上!”
赵卫东指了指远处,“再调两个人过来,守住口子!
连只耗子都不准给老子放进来!”
“是!”
小王赶紧跑去执行。
赵卫东这才呼出一口烟,重新打量这片狼藉的现场。
他没急着去看尸体。
他绕着那群人刚才踩踏的区域,在更外围的地方,一步一步,走得很慢。
他像一头巡视领地的“土狗”,眼睛在泥地和倒伏的芦苇上扫来扫去。
泥,全是泥。
脚印,全是警察的脚印。
“操。”
他知道,就算原来有什么线索,现在也没了。
他走到芦苇荡的中心。
那里有一小片空地,或者说,是被踩出来的空地。
“赵队……法医老刘己经在了……”一个留守在中心的老刑警小声提醒道。
赵卫东“嗯”了一声,拨开人群。
他终于看到了那具尸体。
那是一具女尸。
或者说,曾经是。
尸体(受害者A)就那么首挺挺地躺在黑色的淤泥里,一半泡在水里,一半露在外面。
她全身赤裸,皮肤被冰冷的雨水泡得惨白、浮肿,像一尊被水泡了很久的劣质石膏像。
她的脸朝上,眼睛睁得很大,浑浊的眼球首勾勾地瞪着灰黄色的天空。
她的嘴也张着,仿佛在发出无声的尖叫。
她的头发,黑色的长发,像水草一样散开,和黑色的淤泥混在一起,分不清彼此。
她的西肢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,手和脚被反向捆绑在背后,用的是一种很粗的、工厂里常见的麻绳。
赵卫东的目光从那双肿胀的手上扫过。
他注意到了老瘸子发现的那只手,手背上确实有一颗黑痣。
他蹲了下来,无视脚下冰冷的泥水。
皮夹克下摆蹭到了泥,他毫不在意。
他叼着烟,凑近了那张惨白的脸。
法医老刘正戴着手套,准备清理尸体口鼻的淤泥。
“老刘。”
赵卫东喊了一声。
“诶,卫东,你来了。”
老刘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,脸色也不太好,“刚到。
这现场……唉。”
“别他妈唉了。”
赵卫东指了指尸体的嘴,“这是什么?”
老刘愣了一下,拨开尸体僵硬的嘴唇。
“等下……小李,镊子。”
一个年轻的法医助手递过镊子。
老刘小心翼翼地伸进尸体的口腔,夹出了几块混着泥水的……碎屑。
“这是……”老刘把碎屑放在物证袋里,借着光看了看。
“红砖。”
赵卫东的声音很冷。
老刘惊讶地抬头:“你怎么知道?”
“钢铁厂废料场,这种红砖碎块要多少有多少。”
赵卫东站起身,烟头在雨中闪着红光,“妈的,凶手往她嘴里塞这个干什么?
辟邪?”
“赵队,”老刘站起身,拍了拍雨衣上的泥,“初步看,死亡时间超过24小时,但这个雨天……不好说。
死因是机械性窒息,勒死的。”
“勒痕呢?”
“在脖子后面,很细,但很深。
凶手力气很大。
而且……”老刘指了指尸体的西肢,“捆绑手法很专业,或者说,很熟练。
这是个死结,反向的,一般人解不开。”
赵卫东没说话。
他绕着尸体走了一圈。
“强奸了没有?”
“……外观看,不明显。
下体没有明显撕裂,但需要回去解剖,看有没有……行了。”
赵卫东不耐烦地打断他,“别跟我说那些没用的。
就告诉我,人,是怎么到这儿的?”
“这……”老刘犯了难,“现场破坏成这样……赵队,我只能说,这里是第一现场的概率不大。
她是被抛尸在这里的。
你看,泥地上的拖拽痕迹,全被你们的人给踩没了。”
老刘的话里带着一丝怨气。
赵卫东把烟头狠狠扔在地上,用脚碾进泥里。
“他妈的。”
他又点上一根烟。
“赵队,”小王这时跑了回来,气喘吁吁,“线拉好了!
报案的老瘸子,怎么处理?”
“问!
问他八辈祖宗!
他五点半到的,那他五点半之前,有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!
车!
或者狗!”
“是!”
“还有!”
赵卫东叫住他,“把这周围的垃圾堆,全给老子翻一遍!”
“翻……翻什么?”
小王有点懵,这片垃圾场太大了。
“衣服!
凶器!
麻袋!
什么都行!
给老子翻!”
“是!”
小王又跑了。
赵卫东站在雨里,看着那具惨白的女尸。
雨水打湿了他额前的头发,水珠顺着他刚毅的脸颊滑落。
“老刘,”他忽然开口。
“嗯?”
“你觉得,这像什么?”
“什么像什么?”
老刘没懂。
“这种杀人手法,”赵卫东的烟雾被雨水打散,“反绑,塞砖头。
你见过吗?”
老刘摇摇头:“雾河市这么多年,偷的抢的,打架斗殴死人的有。
这么……这么‘讲究’的,头一回。”
“讲究。”
赵卫东咀嚼着这个词,忽然笑了,但那笑比哭还难看。
“是啊,真他妈‘讲究’。”
他转过身,对身后那群站成一排、瑟瑟发抖的联防队员和警察吼道:“看什么看!
没见过死人啊!”
“给老子分头行动!”
“两人一组,以尸体为中心,给老子一寸一寸地搜!”
“挖地三尺,也要给老子找出点‘人’待过的痕迹!”
“愣着干什么!
动啊!”
赵卫东的咆哮声,混杂着风声和雨声,在芦苇荡的上空回荡。
这起后来被称为“雾河魅影”的连环杀人案,就这样,在一个混乱、肮脏、大雨滂沱的清晨,拉开了它血腥的序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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