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里是……何方？
不是魂飞魄散，归于虚无了么？
意识像是从无尽冰冷与撕裂的痛楚深渊底部，一点点艰难上浮。
最后残留的感知，是墨尘天那张温润带笑的脸，以及他手中“渡厄”仙剑毫不犹豫刺穿自己仙帝本源核心时，那冰寒彻骨的锋芒。
信任？
数万载的交情，并肩征战，踏过尸山血海，最终换来的，竟是道成空时，来自背后最致命的一击。
为了那传说中的“混沌本源法则”？
恨意如毒火，灼烧着残魂。
然而，预想中的彻底湮灭并未到来。
反而是一股沉重、滞涩、充满杂质的感觉包裹了他，像是陷入了黏稠的泥沼。
耳边有嗡嗡的、模糊的人声，还有一股浓郁不化的药味混合着某种陈旧木料的气息，粗暴地钻入感知。
他“睁开”了眼。
或者说，他试图睁开眼，眼皮却重若千钧，费力地掀开一条缝隙。
昏黄的光线渗入，刺得他久居至高仙宫、俯瞰清冽仙光的双眸微微眯起。
视线花了片刻，才勉强聚焦。
入目是低矮、粗糙的木质屋顶，几根椽子裸露着，蒙着厚厚的灰尘。
身下是硬得硌人的板床，铺着一层薄薄的、带着霉味的干草，以及一床打了好几个补丁、洗得发硬的粗布被子。
空气里弥漫着那股令人不快的药味，源头是床头矮凳上放着的一个豁口陶碗，里面残留着小半碗黑乎乎、早己凉透的药汁。
这是……凡俗界？
而且，是处境极为不堪的凡俗生灵居所。
他，玄天仙帝萧尘，统御诸天，万仙来朝，一念可定星辰生灭，一指可断万古轮回，此刻竟躺在这样一处陋室之中？
荒谬！
他试图调动神念，探查自身与周遭，然而念头刚起，一股针扎斧凿般的剧痛便从灵魂深处炸开，蔓延至这具身体的每一寸角落。
痛！
难以形容的痛！
比墨尘天那一剑贯穿本源时，更多了一种被束缚、被禁锢、被剥夺一切的虚弱之痛！
他闷哼一声，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，这身体……太孱弱了。
经脉细若游丝，且多处郁结堵塞，如同锈蚀的铁管，根本无法承载哪怕一丝一毫的力量。
血肉干瘪，气血两亏，像是久病缠身，又像是长期营养不良。
骨骼更是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。
仙帝的神魂，哪怕只是一缕残魂，对于这具凡胎肉体而言，也太过庞大，太过沉重，如同将一片汪洋强行塞进了一个破败的皮囊，随时可能将其撑爆。
他强忍着那无处不在的剧痛和眩晕感，开始内视。
丹田位置，空空荡荡，只有几缕稀薄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、浑浊不堪的气息在缓缓流动，这便是此界所谓的“元气”或“真气”？
可笑，比仙界最贫瘠之地的尘埃都不如。
而在那空荡死寂的丹田最深处，一点微不可察、近乎幻灭的紫金色光点，正以一种恒定的、微弱到极致的频率闪烁着。
若不集中全部残存的神魂之力去感知，根本无法发现它的存在。
混沌本源法则碎片！
他心中一震。
是了，在被墨尘天彻底炼化湮灭的前一刹那，正是凭借对这至高法则最后一丝本源的燃烧与逆转，他才得以挣脱必死之局，搏得了这一线虚无缥缈的生机，坠入时空乱流，重聚了这缕残魂。
如今，这最后的根基，也与他一同来到了这具身体里，陷入了最深沉的沉寂。
想要唤醒它，恢复其亿万分之一的力量，都需要海量的能量和特定的契机，绝非眼下这具破败身体和这污浊天地所能提供。
从俯瞰诸天、执掌法则的仙帝，跌落成一个手无缚鸡之力、病弱不堪的凡间少年……这反差，大到足以让任何心志不坚者瞬间疯狂。
记忆的碎片，属于这具身体原主的零星记忆，开始与他的仙帝记忆碰撞、交融。
萧尘。
这个少年，也叫萧尘。
年方十五，是这青阳城萧家一个早己没落的旁系子弟。
父母早亡，留下他一人孤苦无依，在家族中地位极低，加之天生根骨孱弱，修炼进度缓慢，被族中同龄人，尤其是那些嫡系子弟，视为可以随意欺辱的废物。
“废物……”他咀嚼着这个陌生的词汇，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。
若是仙界那些曾匍匐在他脚下的仙王、仙尊们，听到有人以这个词称呼玄天仙帝，不知会是何等精彩的表情。
就在这时，破旧的木门外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，伴随着毫不掩饰的嬉笑与议论。
“听说那病痨鬼又躺了三天？
真是晦气，这次家族小比，我们这一房怕是又要因为他垫底了。”
“可不是嘛，连最基本的‘引气入体’都磕磕绊绊，练了三年还在炼体一层打转，不是废物是什么？”
“嘿，我看他也就配给嫡系的七少爷提提鞋，说不定人家还嫌他手脏呢！”
“哈哈，说得对！
提鞋都不配！”
声音渐远，充满了少年人的刻薄与毫不留情的鄙夷。
萧尘躺在硬板床上，一动不动，眼神平静地望着屋顶的灰尘。
那些嘲讽的话语，如同微风拂过山石，未能在他心湖中激起半分涟漪。
仙帝的心境，早己磨砺得万劫不灭。
蝼蚁的喧嚣，岂能动摇擎天巨柱？
他只是默默地，以无上意志，强行压制着神魂与肉身不契合带来的撕裂痛楚，同时，开始以一种玄奥无比的节奏，极其缓慢地，尝试引导体内那几缕稀薄浑浊的真气，沿着一条与这世界任何功法都截然不同的轨迹，开始运转。
并非此界流传的任何炼体法门，而是他前世登临仙帝之位后，推演万物本源，所创的无上奠基仙诀——《九劫锻神章》的起始篇。
哪怕只是最粗浅、最简化的入门引导，其立意与层次，也远超此界想象。
过程极其痛苦，如同用钝刀子在锈蚀的经脉中强行开辟通路。
每一丝真气的移动，都带来刮骨剜心般的剧痛。
汗水迅速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衫，在寒冷的空气中化作冰凉的湿意，贴在皮肤上。
但他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。
相比于道成空时，挚友背叛带来的神魂撕裂之痛，这肉身上的苦楚，又算得了什么？
不知过了多久，窗外天色己然昏暗。
他终于完成了第一个极其微小的周天循环。
效果微乎其微，那几缕真气几乎没有任何增长，肉身也只是感觉到一丝几乎可以忽略的暖意，随即又被更深的虚弱和寒冷取代。
然而，萧尘的眼底深处，却掠过一丝极淡的幽光。
可行。
这具身体资质确实差到令人发指，此方天地的能量也稀薄污浊得如同泥沼。
但《九劫锻神章》终究是首指本源的帝经，哪怕在此等绝境下，依旧为他撬开了一丝缝隙。
更重要的是，在那法则碎片最核心处，他感应到了一丝微弱到极致，但确实存在的联系。
那是他与过去无尽力量、与这片宇宙至高规则的一丝残存羁绊。
他缓缓抬起一只手，放在眼前。
这是一只少年的手，苍白，瘦削，指节因为虚弱而显得有些分明，手背上还有几处不太明显的旧伤疤痕。
他轻轻收拢手指，试图握成拳。
手臂在微微颤抖，用尽了此刻这具身体所能调动的全部气力，指节泛白。
拳头软弱无力。
但他看着这只颤抖的、无力的手，眼神却如同万古寒渊，冰冷、深邃，蕴藏着足以焚尽诸天的烈焰。
“墨尘天……”一个名字，在他神魂最深处无声地划过，带着刻骨的冰寒与一丝……即将席卷而来的恐怖风暴前奏。
“还有……所有背叛者……等着。”
他松开手指，手臂无力地垂落回身侧，闭上了眼睛。
外表看去，依旧是那个病弱不堪、奄奄一息的少年萧尘。
唯有那在破败躯壳内，于沉寂中悄然运转的无上帝经，以及丹田深处那一点不灭的紫金微光，在无声地宣告——仙帝，未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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