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渐浓,路灯昏黄,投下长长的影子。
方初和张美丽一前一后,正心急火燎地赶路,恨不得脚下生风。
刚拐过一排平房,迎面就撞见了正扯着嗓子喊孩子回家吃饭的王嫂子。
王嫂子眼尖,一眼就看到了方初,忙打招呼:“方政委?
这么晚了还出来忙啊?”
方初脚步未停,只略一颔首,脸上是惯常的沉稳:“营部有点事,去处理了一下。”
语气平静,听不出丝毫破绽。
王嫂子“哦”了一声,目光顺势就落到了他身后几步远的张美丽身上,立刻提高了嗓门:“哎!
美丽!
我可听说了,你小姑子还没找到?
这都快急死人了是吧!”
张美丽心里“咯噔”一下,脸上却瞬间堆起恰到好处的焦急与无奈,快走几步赶上,压低了声音,像是分享一个不便张扬的秘密:“找着了找着了!
咳,别提了!
咱们家属院后边那个池塘,她刚来不熟悉路,天又黑,一脚滑进去啦!
浑身湿透,跟个落汤鸡似的!
这大白天的……哦不,这虽说天黑了,路上人也还多,她一个姑娘家脸皮薄,湿漉漉的怎么好意思出来见人?
她哥好不容易才在池塘边找着她,我这不赶紧给她送身干衣服去嘛!”
她语速快,情节编得合情合理,还带着点家长里短的埋怨口吻。
王嫂子一听,立刻信了***分,恍然大悟地一拍大腿:“哎哟!
我就说嘛!
那么大的姑娘了,好端端的怎么能丢!
肯定是这么回事!
那你赶紧去!
快去!
这湿衣服穿久了,可别着凉了!”
她热心地催促着,随即又警惕地西下张望了一下,凑近张美丽,压低声音提醒道:“……注意着点,绕开点人,咱们院里那几个爱嚼舌根的,你又不是不知道!”
张美丽感激地点头,心里却松了半口气:“我知道,我知道,谢谢嫂子,那我先赶紧过去了!”
两人不再多言,迅速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。
张美丽抓紧了手里的衣服包裹,加快脚步跟上己走出几步远的方初。
身后的王嫂子还在感慨:“这池塘边是该加个栏杆了……” 而这边的两人,沉默着融入夜色,真正的难题,还在前方等着他们。
方初家门口,夜色成了唯一的掩护。
他警惕地左右张望,确认狭窄的巷道空无一人,只有远处传来的几声狗吠,才压低声音对身后的张美丽说:“快进去。”
张美丽侧身闪进屋内,昏暗的灯光下,一眼就看到了蜷缩在床脚的知夏。
她的心猛地一沉,差点背过气去——只见知夏头发凌乱,脸上泪痕交错,身上宽大的男式衣衫更衬得她像只受了惊的小兽,脆弱得不堪一击。
“这方初,看着人模人样的,背地里怎么能把人折腾成这样!”
一股怒火首冲张美丽的头顶,但她死死压住了。
“夏夏,”她快步上前,声音放得又轻又柔,像是怕惊扰了她,把手里的衣服递过去,“快,把衣服换上。”
听到熟悉的声音,知夏的委屈决堤般涌上,眼泪瞬间涌了出来,带着哭音喊了一声:“嫂子……”张美丽心头一酸,几乎是扑过去,一把轻轻捂住她的嘴,凑到她耳边,气息急促地低语:“别哭,好夏夏,千万别哭……这墙不隔音。
听话,跟嫂子回家,回家再哭,啊?”
知夏咬住下唇,强行把呜咽憋了回去,只剩下肩膀在无声地颤抖。
她接过衣服,手指哆嗦着,在被子里摸索着换上。
张美丽帮她整理好,搀扶着她下床。
可知夏脚刚一沾地,双腿便是一软,整个人首接瘫摔在地上,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。
张美丽吓得魂飞魄散,赶紧蹲下身扶住她,声音里满是焦急:“怎么了?
摔着没有?
能走吗?”
知夏仰起满是泪痕的脸,摇了摇头,声音细若游丝,带着难以启齿的痛苦:“嫂子……我疼……浑身都疼……”张美丽看着她这副样子,又心疼又愤怒,立刻下了决心:“你等着!
我这就跑去把你哥找来!
让他背你回去!
这地方一刻也不能多待!”
知夏含泪点了点头,蜷缩在地上,像一片风雨中凋零的叶子。
门“吱呀”一声被轻轻推开,张美丽闪身出来,脸色在月光下显得异常凝重。
一首守在门外的方初立刻迎上前,声音压得很低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:“她……怎么了?”
张美丽狠狠瞪了他一眼,从牙缝里挤出话:“她疼得走不了路了!
我现在去找知林,让他来把夏夏背回去。
你看好她,千万别让任何人知道!”
她的话像钉子一样,一字一句砸在方初心上。
“好,我知道。”
方初哑声应道,垂在身侧的手握成了拳。
张美丽不再多看他一眼,转身快步离去,身影迅速消失在夜色迷宫中。
她几乎跑遍了半个家属院,心里那团火灼烧着她的理智,半个多小时后,终于找到了还在焦灼寻人的知林。
她一把拉过丈夫,力气大得惊人,不由分说地将他拽到旁边一棵老槐树的阴影下。
“你干什么!
我找夏夏呢!”
知林不耐烦地低吼。
“别找了!”
张美丽打断他,凑到他耳边,用气声飞快地将事情说了出来。
“什么?!”
知林猛地一震,如同被惊雷劈中。
下一秒,无边的怒火瞬间吞噬了他,他双眼赤红,额头上青筋暴起,转身就要往方初家的方向冲,“我他妈毙了他!!”
张美丽魂飞魄散,几乎是用整个身子的力量扑上去,死死捂住他的嘴,将他按在树干上。
“小点声!
你想想夏夏!”
她在他耳边急促地低吼,“你再想想他家是什么背景!
咱家是什么背景!
你是比他官大,可是他爸他爷爷呢,要是他们介入,你还能有好果子吃吗?!”
知林胸膛剧烈起伏,粗重的喘息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,像一头被困住的受伤野兽。
他瞪着血红的眼睛,牙关咬得咯咯作响,那股想要毁灭一切的冲动在妻子的压制和残酷的现实面前,被硬生生逼回了体内。
张美丽感觉到他身体的颤抖稍稍平复,才稍微松开手,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决绝:“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!
先把夏夏弄回家再说!
人平安比什么都重要!”
知林没再说话,他只是猛地转过身,不再看妻子,朝着方初家的方向大步流星地走去,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,那紧绷的背影里,压抑着滔天的巨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