七月的江城市,像一个巨大的蒸笼。
下午两点的阳光首射在“幸福里”建筑工地上,扬尘与暑气混合成一股焦躁的味道。
陈默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橙色反光背心,安全帽下是一张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、过分沉静的脸。
他眼神疲惫,像是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,但瞳孔深处偶尔掠过的锐光,却又能瞬间刺破那层颓唐的外壳。
他正走向三号楼的物料提升机,脚步不疾不徐。
几个工人扛着水泥从他身边跑过,带起一阵灰扑扑的风。
突然,陈默停下了脚步。
他的目光锁定了头顶上方大约十层楼的高度。
那里,两名工人正在拆卸脚手架,一块长约两米的脚手板被抽离,暂时斜倚在护栏边缘。
下面的区域,是工人们往返食堂和工棚的必经之路。
一切看似正常,但陈默的眉心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。
他注意到那块板子倚靠的角度过于倾斜,而且固定它的,只有一个早己松脱的、形同虚设的铁丝扣。
几乎是本能,他瞬间估算出了风速、板子的重量、重心以及下坠的轨迹。
结论在脑中炸开:三十秒内,它会掉下来。
“老张,带你们的人,从西侧通道绕行。”
陈默的声音不高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,指向正说笑着走向危险区域下方的一队工人。
工头老张愣了一下,抬头看了看,嘟囔道:“陈工,没事吧?
上面干活呢,有分寸。”
“现在,立刻。”
陈陈默加重了语气,眼神锐利如刀。
老张被他看得心里一毛,虽然不情愿,还是挥了挥手:“走走走,听‘乌鸦嘴’的,绕一下。”
工人们低声抱怨着改变了路线,有人回头瞥向陈默的目光里,带着毫不掩饰的厌烦。
就在他们刚离开不到二十秒。
“哐当——咔嚓!”
一连串令人牙酸的声音响起。
那块沉重的脚手板先是磕碰了一下护栏,彻底挣脱了那点可怜的束缚,然后翻滚着、加速着,带着撕裂空气的呼啸,狠狠砸落下来!
“砰!!!”
一声巨响,泥沙飞溅。
厚重的木板正正砸在工人们几十秒前站立的位置,瞬间断成几截,碎木屑如烟花般迸射。
现场瞬间死寂。
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,血液都仿佛冻住了。
老张和那队工人僵在原地,脸色煞白,有人腿肚子都在打颤。
如果刚才不是陈默那一声命令,现在那片空地上,己是血肉模糊。
陈默脸上没有任何“料事如神”的得意。
他走到坠落的木板前,蹲下身,手指拂过断裂处的木茬,眼神沉静如水,仿佛只是在检查一件再普通不过的物品。
他抬起头,目光扫向闻声赶来、面如土色的脚手架班组长,声音冷得像块冰:“动态防护网没张挂,交叉作业区域无专人监护,板上物料未清空就拆卸,固定措施形同虚设。
西项重大违规,立刻全面停工整改。”
班组长嘴唇哆嗦着,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陈默不再看他,转身走向自己那间位于工地角落的临时办公室。
身后,传来压低的窃窃私语。
“妈的……真邪门,他又知道了?”
“嘘!
小点声!
听说他以前在省里的大项目出过大事,死了好多人,才沦落到咱这儿的…… ‘瘟神’一个,到哪儿哪儿出事!”
“不过……刚才要不是他,老张他们就……”议论声在他身后渐渐模糊。
陈默的办公室简陋得可怜,只有一张桌子,一把椅子,和一个满是锈迹的文件柜。
他摘下安全帽,放在桌上,发出沉闷的响声。
窗外,工地的喧嚣依旧,但他的世界却异常安静。
“星城……”他无声地念出这两个字。
刚才工人口中那句“死了好多人”,像一把生锈的钥匙,猛地插进他记忆的锁孔,试图强行拧开那扇被他用三年时间尘封的门。
脑海里闪过一些混乱的碎片:倾盆的暴雨,刺耳的警报,对讲机里失真的嘶吼,还有……淹没一切的、沉闷如雷鸣的坍塌巨响。
他猛地闭上眼,右手下意识地攥紧,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。
再睁开时,眼底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疲惫和荒漠。
他坐进椅子,目光投向窗外那片被脚手架和防尘网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。
三年前,他也曾站在数百米高的云端,执掌着关乎成千上万人安全的技术权杖。
而如今,他只是一个在小型建筑公司里,靠着近乎偏执的本能,试图阻止一些微小悲剧发生的……“乌鸦嘴”。
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半旧的笔记本,翻开,在第一页的角落,用力写下了今天的日期,以及西个字:“隐患,未绝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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