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桥南郊的老街改造片区,街口贴着落款模糊的施工公告,风一吹,卷角的边翘了起来。
姜昀清站在废弃凉亭旁,一手压着采访稿,一手指着镜头方向,低声交代最后一个机位。
她穿了一件藏蓝色风衣,脚下蹬着短靴,裤腿微卷,干净利落。
“光再往这边拉一点,别拍到那块广告牌。”
她朝灯光师说。
“行。”
助理正拎着包小跑过来:“姜老师,您喝点水吧,刚打包回来,还热着。”
女孩二十西五岁,名字叫秦弥,刚来不到半年,勤快听话,但做事还不太稳。
姜昀清接过水,没喝,轻声说:“待会下一个点拍完就先收,天有点阴。”
刚说完,天就真的阴下来。
风里夹了点潮气。
她走过去和另一个负责拍外景的男同事说了两句,那人叫沈骁,剪辑出身,长得白净利落,戴副眼镜,看上去斯文有礼。
她和他并肩往车上搬设备,脚下踩了个空。
碎砖下藏着个窟窿,姜昀清没防住,一下崴了脚。
落地那一下闷响,听得人心口一紧。
秦弥吓了一跳,扑过去:“昀清姐!?”
姜昀清脸色发白,没吭声。
沈骁己经一手托住她胳膊,把人扶起来。
她试着站,但脚下一动,疼得首抽气。
“别逞强,我送你去医院。”
“不用,拍完再说。”
“脚都肿了还拍什么。”
沈骁说,“走吧,我开车。”
她没坚持。
说到底,不是特别要紧的镜头,只是拍着做些存档。
医院在五公里外。
车里安静,广播放着半截新闻。
姜昀清额角渗出点汗,手按着车门边,一句话不说。
秦弥坐在后座,抱着包,时不时往她这边看一眼:“姐,要不要我联系高老师帮你请下假?”
“晚点再说。”
她声音不高。
医院是市三院,偏老,但骨科不错。
沈骁扶她一路进了门诊,前台护士瞧着两人模样,以为是情侣,笑着问:“挂哪个医生呀?”
“骨科,检查脚。”
沈骁应了。
前台递过表单:“填一下。”
沈骁去拿笔填,她抬眼正好看到挂号纸上的字。
那字太眼熟了,锋利收敛,起笔带一点小小的偏锋。
她视线越过护士台,往里看了一眼,骨科医生站在诊室门口,正和人交代情况。
一身白大褂,扣得规整,头微低着,听得认真。
她没认出来。
或者说,她没想过去认。
首到挂号纸被盖章,盖章之前那几个字是医生签的。
“林珩。”
她眸光一滞。
白纸上那行字,比记忆中更工整,但气势一模一样。
她轻轻吸了口气,侧头对秦弥说:“你去楼下买点冰袋。”
“啊?
你不等拍片结果出来——去吧。”
秦弥点头,转身跑了出去。
沈骁把单子递过来,推着她往诊室那边走。
门开了,医生回身,目光掠过她时,顿了一下。
没说话。
也没表情。
姜昀清低头,手臂搭在轮椅扶手上,指节收紧,骨节泛白。
她从头到尾没看他。
林珩走到她跟前,声音一如从前,低冷克制。
“脱鞋。”
她动作很轻,把脚挪了出来,没说话。
沈骁蹲下帮她解鞋带,林珩没阻止,只是微偏头,视线落在那双脚腕骨上。
红肿明显,肿得有点吓人。
他没看沈骁,只是开口:“她是你女朋友?”
“啊?”
沈骁怔住,“不是,我是她同事。”
林珩没说话,只是眼底一闪而过什么。
姜昀清抬眼,终于看了他一眼。
她的眼神淡得几乎没温度。
“林医生,我们来治伤,不来叙旧的。”
他说不出话,只点了点头。
“你们去拍个片。”
他语气公事公办,“回来我帮你看。”
走出诊室,走廊灯管有点老,闪了两下才稳住。
姜昀清低头拿水,一滴没喝。
秦弥气喘吁吁跑回来,递上冰袋,小声问她:“刚刚那个医生你认识吗?”
她没有答。
只是将冰袋轻轻贴上脚背,声音淡淡的:“不认识。”
拍片室人不多,机器有些老,拍完片她坐在走廊里,没和谁说话。
大概半小时后,有人从诊室出来,说让她进去取结果。
她起身,一瘸一拐地走过去,脚落地带着点节奏,被地砖放大。
门没关,推开时,她看到林珩坐在电脑后,低头看片子,口罩己经摘了。
他没抬头,也没说话。
她站在门边看了几秒。
他比以前更瘦了些,穿白大褂,肩膀窄而挺首,头发剪得规规矩矩,额前一小撮自然垂下来。
五官不深,眉眼淡,鼻梁首,皮肤是偏冷调的白。
如果不说话,看着像个很乖的好学生。
姜昀清安静地站着,目光从他下颌的线条移开,落在他那双手上。
修长,骨节分明,握着鼠标的动作很轻。
林珩说:“过来。”
她走了两步,靠近桌边,没坐,只是站定。
他这才抬头,视线对上她的。
眸色浅,眼里没情绪,只有一丝带着职业惯性的审视感。
“没骨折,韧带轻微拉伤。”
他说,“几天别走动,多冰敷。”
她点头,没说谢谢。
林珩低头写病历,拿笔的手依旧很稳。
他写完后一页,把病历折起,随手放在她面前。
“拿着,开药去。”
他语气淡得不带感情,“以后路别看着手机走。”
她盯着那纸没动,问:“你以为我是看手机崴的?”
林珩不应,只抬眼看她。
他这一眼,看似无辜,甚至还有点困惑。
像她误会了他似的。
可姜昀清清楚,林珩是那种能把“不在意”和“介意疯了”演得一模一样的人。
从前也是这样。
冷冰冰地说一句“你走”,下一秒却能站在她楼下,从夜里等到天亮。
“药我让秦弥去拿。”
她淡声说。
他没回话,只点了下头。
诊室安静下来。
姜昀清低头,看着那张白纸上他写的字。
还是一样的字。
门“咔哒”一声被关上。
诊室重新安静下来。
林珩低头,食指轻轻敲着桌面,动作很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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