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股浓重刺鼻的霉味，混杂着某种廉价草席的干枯气息，是墨锋恢复意识时最先捕捉到的东西。
紧接着是痛。
并非受伤的剧痛，而是一种源于灵魂深处的、仿佛被强行撕裂后又粗暴糅合在一起的钝痛，密密麻麻地啃噬着他的神经。
他费力地睁开眼，视线模糊了许久，才勉强聚焦。
映入眼帘的，是低矮的、由粗糙原木搭建的屋顶，蛛网在角落里肆无忌惮地蔓延。
身下是坚硬的板铺，铺着一层薄薄的、散发着上述霉味的干草和一床冰冷破旧的薄被。
阳光从唯一一扇狭小的木窗缝隙里挤进来，在布满灰尘的空气里切割出几道可怜的光柱。
这不是他的房间。
不是他那堆满电子元件、挂着星际地图、拥有柔软人体工学床的宇航工程师宿舍。
“墨锋！
墨锋！
死哪去了？
还不快滚出来！
今日灵根复核，去晚了执事大人怪罪，有你好果子吃！”
一个粗嘎不耐的嗓音在门外炸响，伴随着重重的拍门声，那本就摇摇欲坠的木门簌簌发抖。
灵根？
复核？
执事？
陌生的词汇伴随着又一阵剧烈的头痛涌入脑海，这一次，是海量的、不属于他的记忆碎片。
一个同样名叫墨锋的少年，十七岁，青云宗外围一名负责劈柴挑水的杂役弟子。
资质低劣，性格懦弱，父母早亡，因祖上对宗门有点微末功劳才被收录，却受尽白眼和欺凌。
今日，是宗门三年一度对外门弟子进行灵根复核的日子，对这少年而言，是决定他能否留在宗门、摆脱杂役命运的最终审判，也是他最后的希望。
而他自己，来自一个科技高度发达的时代，是人类联邦深空探索舰队“黎明号”的首席工程师，在一次超空间跃迁实验遭遇意外爆炸时，被卷入能量乱流……两个截然不同的人生轨迹，两种截然不同的记忆，此刻正在他的颅腔内疯狂交战，争夺着主导权。
他猛地坐起身，冷汗瞬间浸透了粗糙的麻布内衣。
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——这是一双少年的手，指节粗大，掌心布满厚厚的老茧和新的水泡，还带着些许劈柴留下的污渍，绝非他那双用来精密操作仪器、保养得当的手。
不是梦。
他真的变成了另一个世界的“墨锋”。
强烈的眩晕感袭来，他扶住冰冷的墙壁，大口喘息，努力消化着这荒谬绝伦的现实。
工程师冷静理性的思维习惯强行压下了翻涌的恐慌，他开始飞速整合记忆碎片。
青云宗，一个修炼灵气、追求长生的修仙门派。
灵根，是修炼的基础，决定了一个人能感知和吸纳灵气的属性、效率以及未来成就。
原主就是因为灵根资质极差，才沦为杂役。
门外，催促声变成了骂骂咧咧的叫嚷，似乎有人准备踹门。
墨锋深吸一口气，压下心头翻涌的混乱与不适。
他知道，无论情况多么离奇，首先必须应对眼前的局面。
他根据记忆，从床板下摸出一套灰扑扑、打了好几个补丁的杂役服套上，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门。
刺眼的阳光让他眯起了眼。
门外是一个小小的院落，几个同样穿着杂役服饰的少年正探头探脑，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。
一个身材高壮、满脸横肉的外门弟子正不耐烦地抱着胳膊，见他出来，唾了一口。
“磨磨蹭蹭的，还以为你死屋里了！
赶紧的，测灵台那边都快开始了！”
那壮硕弟子鄙夷地扫了他一眼，仿佛在看什么脏东西，说完转身就走，根本不等他。
墨沉默地跟上，记忆告诉他，这人名叫张莽，负责管理他们这批杂役，平日没少欺压原主。
走在青云宗的外门区域，浓郁的、前所未有的清新空气涌入肺腑，带着草木和泥土的芬芳，让他精神微微一振。
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峰间，有仙鹤般的禽鸟飞过，隐约可见雕梁画栋的殿宇一角，气象非凡。
这确是一个非凡的世界。
然而，沿途遇到的无论是外门弟子还是杂役，投来的目光大多冰冷、漠然，或带着赤裸裸的轻蔑。
原主的人际关系，差得可谓彻底。
他甚至听到几声毫不压低的嗤笑。
“瞧，‘天才’来了。”
“啧，真是晦气，怎么偏偏跟他同一天复核？”
“赶紧走完过场，好滚回柴房去吧！”
工程师墨锋的心境冷静得像一块冰。
他无视了这些噪音，只是默默观察着环境，收集信息——建筑结构、人员构成、语言习惯、能量流动（虽然他目前还无法感知所谓灵气）。
这是他的职业习惯，也是当前唯一能做的事情。
测灵台设在一处开阔的青石广场上。
此时己经聚集了上百名少年少女，大多是外门弟子，衣着虽不华贵，但也比墨锋的杂役服整洁体面得多。
他们紧张又期待地排着队，目光聚焦在广场中央那座高出地面三尺的圆形石台上。
石台中央矗立着一块半人高的透明晶石，周围镶嵌着五块颜色各异的灵石，对应五行。
这就是测灵石。
台旁，一位身着青色道袍、面容刻板的中年修士负手而立，眼神淡漠，正是负责此次复核的执事之一。
张莽把墨锋推到队伍最末尾，低声道：“老实等着！”
说完便挤到前面，换上一副谄媚笑脸，跟相熟的弟子套近乎去了。
队伍缓慢前进。
不断有少年少女将手按在测灵石上。
晶石亮起或强或弱的光芒，伴随不同的颜色。
“李西，木灵根，亲和西寸，中等。”
“王五，土灵根，亲和三寸，下等。”
“赵六，金、火双灵根，金三寸，火两寸，中下。”
有人欢天喜地，有人垂头丧气。
灵根属性、亲和度寸数，首接决定了他们未来的命运。
墨锋静静地看着。
通过记忆和观察，他明白了这个体系的残酷。
这是一个将“天赋”量化到极致的世界。
终于，轮到他了。
当他穿着那身破旧杂役服，一步步走上测灵台时，台下响起了一片压抑不住的窃窃私语和嘲笑声。
谁都知道这个杂役弟子墨锋资质奇差，这次复核不过是走个过场，看他笑话而己。
那执事皱了皱眉，眼中闪过一丝不耐，显然也认得他，冷冷道：“快点，别浪费时间。”
墨锋面无表情，依言将手掌按在了冰凉的测灵石上。
一瞬间，他感到晶石内产生一股微弱的吸力。
同时，那剧烈的、灵魂层面的头痛再次隐约传来，但似乎又被某种力量抚平了一些。
他体内，原主那微弱得几乎不存在的灵力被引动，注入晶石。
下一刻，测灵石发生了诡异的变化。
赤、黄、蓝、绿、金，五色光芒竟然同时亮起！
台下响起一阵低低的惊呼。
五行俱全？
这种灵根万中无一！
然而，惊呼声很快变成了更大的哄笑。
因为那五色光芒，每一种都微弱得可怜，黯淡地闪烁着，如同风中残烛，其亮度甚至不如之前那些单灵根弟子的一种颜色亮。
更重要的是，代表亲和度的光晕，在晶石表面的刻度上艰难地攀升，最终，在“一寸”的位置齐齐停住，再也不动。
五色光芒，寸许微光，尴尬地交织在一起。
台上的执事嘴角撇了一下，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，朗声宣布，声音清晰地传遍整个广场：“墨锋，五行灵根俱全，属性亲和均为一寸……伪灵根，下下等！”
“轰——”台下爆发出震天的哄笑声。
“哈哈哈！
五行俱全？
我还以为是什么天才！”
“一寸亲和？
笑死我了，这比没有灵根还惨吧？”
“完美！
五种属性平均分配，每一种都废得惊天动地！”
“绝世废材！
名副其实的绝世废材！”
嘲弄声、鄙夷的目光如同冰冷的箭矢，密密麻麻地射向台上那个孤零零的身影。
墨锋缓缓收回了手。
五色光芒熄灭，测灵石恢复透明。
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，只是眼底深处，掠过一丝极锐利的光芒。
伪灵根？
下下等？
绝世废材？
来自一个崇尚理性、相信数据与科技力量时代的灵魂，对于这种单一维度的天赋判定，本能地产生一种冰冷的质疑。
但这个判定的后果，却是实实在在的。
他抬起头，望向远处云雾缭绕的仙家殿宇，又扫过台下那些肆意嘲笑着他的面孔。
这个陌生的世界，第一次如此清晰、如此冰冷地向他展露了它残酷的一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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