云宸那间守墓小屋，比苏沫想象中还要简陋。
一桌一椅一床，墙角堆着几件叠得整齐的旧衣服，桌上放着一个磕了边的白瓷茶壶，除此之外，几乎再无他物。
唯一的电器是一盏老式的白炽灯泡，散发着昏黄的光，勉强驱散着屋内的黑暗和寒意。
然而，与这极致的简陋格格不入的是，在屋子正中央的木桌上，却端端正正地放着一只琉璃盏。
那盏子晶莹剔透，流光溢彩，即便在如此昏暗的光线下，也自行散发着柔和温润的光晕，表面雕刻着繁复古老到无法辨认的符文，内里仿佛有星云在缓缓流转。
它只是静静放在那里，就自成一界，将整个小屋的破败和贫寒都隔绝在外，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宁静与神圣感。
苏沫几乎是立刻就注意到了它，目光被牢牢吸住，心中莫名的悸动。
这东西，绝非凡物，甚至可能超越了“宝物”的范畴。
“坐吧，地方小，别嫌弃。”
云宸的声音将她从失神中拉回。
他不知从哪儿又摸出一个同样磕了边的茶杯，用茶壶倒了杯水递给苏沫。
水是清的，冒着微弱的热气。
苏沫接过茶杯，指尖传来暖意，她小口啜饮着，温水流过喉咙，似乎连惊魂未定的心神都安抚了不少。
她偷偷抬眼打量云宸。
他正背对着她，将那把“立功”的扫帚小心地靠墙放好，动作专注而自然，仿佛在安置一位老友，而不是一件工具。
“那个……云……云大哥？”
苏沫试探着开口，声音还有些哑，“谢谢您救了我。
还……还有，对不起，给您惹了这么大的麻烦。”
她想到刚才那毁天灭地的场景，依旧心有余悸。
那个叫璎珞的女人，太可怕了。
而眼前这个能轻易挡住那个女人的云宸，则更加深不可测。
云宸转过身，笑了笑，笑容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有几分温和，冲淡了他身上的神秘感：“顺手的事儿。
至于麻烦……习惯了。”
他走到桌边，很自然地用手指拂过那只琉璃盏的表面，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抚摸情人的脸颊。
苏沫注意到，当他触碰那盏子时，眼中会掠过一丝极淡却深彻骨髓的哀伤。
那哀伤太重了，重得让苏沫呼吸都为之一窒。
“云大哥……刚才那个女人，她说的月薇……”苏沫鼓起勇气，问出了盘旋在心头最大的疑问，“是我……长得像她吗？”
云宸的动作顿住了。
他抬眼看她，目光深邃，仿佛透过她的脸，在看另一个时空的倒影。
良久，他才缓缓开口，声音平静，却带着一种被岁月磨砺后的沧桑：“像。
几乎一模一样。”
“那她……她死了。”
云宸的语气没有任何波澜，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，“很久很久以前，为了救我。”
苏沫的心脏猛地一抽。
她看着云宸平静的样子，忽然觉得，极致的悲痛或许不是歇斯底里，而是像他现在这样，把所有的惊涛骇浪都埋藏在十万年的死寂之下，表面不起一丝涟漪。
“对不起……”她下意识地道歉。
“没什么对不起的。”
云宸摇摇头，目光重新落在琉璃盏上，“长得像，不是你的错。
只是……这世间命运的恶作剧罢了。”
他顿了顿，忽然问道：“追杀你的人，为什么找你？”
苏沫茫然地摇头：“我不知道。
我从小在孤儿院长大，前几天刚找到一份实习工作，下班路上他们就突然出现了……”她的话语里充满了无助和委屈，身世似乎清白简单得不能再简单。
一个普通的孤儿，为何会引来修士追杀，甚至引动了魔门女帝？
又为何，偏偏长得与云宸死去的挚爱一模一样？
这背后，定然隐藏着巨大的阴谋。
而苏沫，很可能只是一枚自己却毫不知情的棋子。
云宸看着她清澈茫然的眼睛，没有再多问。
他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，发出笃笃的轻响。
“今晚你先在这里休息吧。
床给你，我打地铺。”
他做出了决定，“外面那几个人，我会处理。
至少今晚，这里是安全的。”
“处理？”
苏沫一惊，想起外面还有三个修士，两个昏迷，一个吓瘫，“您……您要杀了他们吗？”
云宸闻言，有些古怪地看了她一眼：“杀？
哪有那么麻烦。”
他语气随意得像是在说如何处理垃圾：“教育一顿，扔出去就是了。
扫干净的地方，总不能又弄脏了。”
苏沫：“……”她再一次被这种用最平淡的语气说最吓人的话的风格给震住了。
“那……那个女人，璎珞女帝……她还会再来吗？”
这才是苏沫最恐惧的。
“会。”
云宸回答得干脆利落，丝毫没有安慰她的意思，“她那个人，心眼小，记仇，还倔。
认准的事，十万年都不会变。”
“……”苏沫的小脸又白了。
“不过短期内应该不会。”
云宸话锋一转，“她好面子，刚才没在我这儿占到便宜，还丢了脸，回去肯定要憋个大招。
在她觉得有十足把握能碾压我之前，不会轻易再来。”
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吗？
苏沫一点都轻松不起来。
云宸不再多言，转身从床下拖出个旧的军用工兵铲，又拎起墙角的扫帚，推门走了出去。
苏沫透过门缝，小心翼翼地向外看。
只见云宸走到那个瘫软的断腕修士面前，蹲下身，似乎低声说了几句什么。
那修士开始疯狂磕头，然后像是得到了特赦令，连滚爬爬地拖起两个昏迷的同伴，狼狈不堪、跌跌撞撞地逃出了墓园，速度比来时快了十倍不止。
然后，云宸开始熟练地用工兵铲填平刚才被魔气轰出的坑洼，又用扫帚将打斗痕迹和落叶一并扫拢，堆到角落。
他的动作不疾不徐，一丝不苟，仿佛真的只是一個盡職盡責的守墓人，在進行每日最後的清理工作。
月光洒落，将他忙碌的身影拉得很长。
一边是靠在墙上那神秘非凡的琉璃盏，一边是他手中平凡无奇的扫帚。
一边是曾撼动诸天万界的力量，一边是眼下最琐碎平凡的劳动。
这两种极致矛盾的特质，在他身上完美地融合，形成一种诡异又和谐的画卷。
苏沫看得有些呆了。
处理完“垃圾”，云宸回到屋里，果然从柜子里翻出旧被褥，熟练地打好了地铺。
“睡吧。”
他吹熄了煤油灯（那盏电灯似乎只是个摆设），屋内陷入黑暗，只有桌上的琉璃盏散发着淡淡的、温暖的光晕，足以驱散恐惧，带来安眠。
苏沫和衣躺在坚硬的板床上，盖着带着皂角清味的干净被子，望着窗外漏进的几点星光，毫无睡意。
今天发生的一切，光怪陆离得如同梦境。
神秘的守墓人，恐怖的魔帝，和自己长得一样的己故女子……这一切都让她如同置身于巨大的旋涡之中。
“云大哥……”她在黑暗中轻声开口，“您……真的只是炼气期吗？”
地铺上传来均匀的呼吸声，就在苏沫以为他己经睡着了的时候，那道平淡的声音才缓缓响起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调侃：“不然呢？”
“炼气期，可是修行之路的基石，重中之重。
我用了十万年打磨根基，境界稳固一点，很合理吧？”
苏沫：“……” 合理？
这简首是对全世界修士智商的侮辱！
但她不敢再问下去了。
身边的这个男人，本身就是一个无法用常理揣度的、最大的不合理。
在琉璃盏柔和的光晕下，在身心极度的疲惫中，她最终还是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。
睡梦中，她仿佛听到了一声极轻极轻的叹息，穿越了十万年的时光，落在她的耳边，带着无尽的眷恋与疲惫。
“月薇……这一次……又会是谁的棋局呢……”（第三章 完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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