盛夏，锦夏园二楼。
空调送来丝丝凉意，艾宁攥着妈妈新手机的手心，却沁出一层薄汗。
厨房传来规律的捣锤声，声音沉闷。
“妈，”她嗅着空气里柠檬的酸涩香气，温软的声音穿透捣锤声。
“要是我没考上一中……你还给我做柠檬水喝嘛？”
厨房里的声响戛然而止。
没有叹息，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。
平平板板，听不出方梅珍的情绪，“我相信你一定能考上。”
她在陈述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。
艾宁从床上弹坐起，趿拉上床边规矩摆放的旧拖鞋。
熟悉的“啪嗒”声响至厨房，只是节奏比方梅珍穿时慢些。
艾宁倚着门框，白皙清秀的小脸佯装失落，声音刻意放软几分：“为什么？”
妈妈会怎么面对她的失误？
艾母方梅珍没有回头，手里的动作重新开始，力道更重了。
看来心里并不舒服。
冰块哗啦倒进玻璃杯，柠檬片被挤压出汁水。
她转身凝视着艾宁，眼神里是洞悉一切的冷静，语气笃定：“录取结果出来了？”
艾宁避开她锐利的视线，小嘴撅得老高，“嗯，刚出来，没考上……”尾音故意拖长。
“没考上？”
方梅珍的柳眉微蹙，气氛更沉了一分，“那就复读。”
斩钉截铁，没有回旋的余地。
艾宁只得老实交代，以全市第100名考上了一中。
方梅珍的眉头这才舒展，眼眶也跟着湿润，“不愧是妈的好女儿，真给妈争气。”
极速阴转晴。
“晚上不做饭了，叫上大家一块，咱们去饭店庆祝庆祝。”
她朝满是稀碎柠檬片与冰块的杯中接着加水。
看出艾宁眉间并无喜意，“还没过去那道坎儿吗？”
自以为地安慰她，“哎呀，有什么大不了的。”
有什么大不了的？
巴掌不打在自己身上，不知道疼。
艾宁伸手捧住方梅珍递过的冰饮杯底，小声呢喃，“……没，不是。”
她垂下眼睫，想抿口水掩过那段不堪的过往，脸上却皱成一团。
随即故作轻松，“妈，柠檬水做得越来越好了。”
又忘放糖。
方梅珍欣然地接受着女儿的肯定，解下围裙便回房打扮起来。
今晚，她定风风光光。
等方梅珍走远，艾宁才轻轻放下那杯酸涩。
玻璃杯与厨房台面接触时，几乎无声。
她弯腰从橱柜里取出砂糖，满满地舀上一勺，尽数倒入杯中。
自己动手，去酸去涩。
盯着杯中洒下的甜蜜，逐渐浑浊的水，凌乱的柠檬果肉，黄色、绿色的果皮，西处逃窜的气泡。
满分10分，她打8.5。
回趟到屋内，甩掉脚上的拖鞋。
拖鞋飞起又掉落。
父母微敞的卧室红木门内，不时传出方梅珍打电话的声音。
“诶，妈，是我，小宁考上一中了，晚上咱一块吃个饭啊......哎呀，也是孩子辛苦考上的......行，咱说好了，晚上6点去汇丰大饭店，我定包间。”
艾宁起身赤脚走近衣柜，从底下翻找出她认为最好的短袖和牛仔裤，抻抻褶皱。
捏着只剩把儿的柜门把手，慢慢合上。
真短啊。
又听方梅珍扯着嗓门得意的夸赞起来。
仿佛在炫耀一件别人没有，她有的物件。
指尖扫过最贵的裙子，“……她姑，晚上一定得来昂，孩子等着呢……”明亮的房间里，镜子反射出屋内的景象。
艾宁梳着惯常的低马尾，将棕色中长的秀发绑住，躺在背后。
门口传来金属碰撞声，进来一精瘦的中年男人艾周，斜挎棕色公文包，手拎天蓝色小双肩包。
身后钻出一活泼的小男孩，小艾宁8岁的弟弟，艾鸿鹄。
这是艾周和方梅珍在外打拼时所生的儿子，从小带在身边。
方梅珍俯身，“小宝，姐姐考上一中了，晚上我们去吃大餐好不好呀？”
银色缎面裙摆垂至地板，掩住黑色尖头高跟鞋。
精致有光泽的大波浪卷发肆意散落下来，曼妙的身姿风韵犹存。
“好呀！
我最喜欢吃大餐啦！”
艾宁面前的小人儿欢呼声近乎刺耳。
聒噪小屁孩。
艾鸿鹄脱掉球鞋，穿上方梅珍给新买的蓝色拖鞋，满地跑。
一会又来到艾宁的身边，拽起她的手一起蹦跳。
又来。
她并不挣脱，像是突然断了根线的木偶，任其“摆弄”。
眨眼间，整理好情绪，小巧的脸上挂起标致的笑容。
方梅珍看着儿子和女儿的相处还算和谐，露出了慈爱的笑。
艾周垂眸上下打量了艾宁一番，“可得给小宁好好补补，学习都累瘦了。
脚上的凉鞋也旧了，再买一双吧？”
方梅珍瞥了他一眼，“才买一年，也没坏，还能再穿一年。”
艾宁颔首，笑里掺了点赞同，看不出几分真心。
汇丰大饭店包厢。
姑姑艾篱推门进来，新做的发型一丝不苟。
目光扫过包厢，最终落在艾宁身上，眼底掠过一丝轻蔑。
她就给自己女儿穿这么寒酸？
她挺首腰板，手指状似无意地抚过精心打理的首发，微微侧身，亮出肩上那只崭新的亮红色挎包。
嗓音甜到发腻，“哎哟，小宁真是出息了，一转眼都考上一中了。
小时候那不爱背书的劲儿，可让我操碎了心呐。”
艾宁嘴角扯出惯有的弧度，没应声。
操心？
Yue——奶奶李芳之瞟了一眼角落里的艾宁，便粘回了她的大孙子艾鸿鹄身上。
算她有点本事。
布满褶皱的手正忙着给孙子剥虾。
难得见孙子一眼，这会儿笑得合不拢嘴。
饭菜上齐。
妈妈方梅珍将卷发顺到耳后，“小宁，今天你最大，不给大家讲两句，敬敬酒？”
温和，但不容反抗。
艾宁浑身一僵，指尖冰凉。
这超纲了，她只会扮演埋头写作业的乖女儿。
伪装……要被拆穿了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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